李商隐的爱情诗以唯美的笔法,神化的思维方式,塑造了许多感人至深的女性形象。
一、李商隐爱情历程中的女性形象
李商隐的爱情历程,是一段伤感深情的情感经历,这段情感经历在诗人的爱情诗中被诗意的呈现出来,那些曾经出现在诗人感情生活中的女性被诗人写入了诗中,既真实,又美丽感人。因为在这些女性身上,不仅有诗人的爱情,还有诗人理想的诗意呈现。
“唐代崇尚道教,道家学徒可通过道举而步入仕途。宫中有女子因为戴着黄冠,所以被称为‘女冠’。她们有着较高的文化修养,较少受理法约束,但她们仍要受道教戒律的约束。所以不可能完全正常的与文士交往,不可能得到真正幸福的爱情,过正常人的生活。”李商隐少年时曾“学仙玉阳东”、“形魄天坛上”。所以结识了侍候公主的女道士宋华阳。两人相爱并且约会山谷,后被迫分开。这本是李商隐的初恋,故对其影响至深。他写了很多关于女冠的爱情诗,比如《银河吹笙》:
怅望银河吹玉笙,楼寒院冷接平明。
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
月榭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
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
这首诗写的是一位女冠孤孑凄清的心境,她对人间爱情充满向往。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一个“断”字道出了女冠内心的痛苦与不舍。“湘瑟秦箫”才是她们真正向往的真情,只可惜从此爱情已无望,内心的孤独要如何排解呢?作为一个文人名士,李商隐接触到了许多类似宋华阳这样的女冠,她们衣食无忧,而且受到的束缚也较同时代其她女性为少,本应比平常女子更幸福,可实际则不然。因为她们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眼光自然开阔些,比起那些深居闺阁的女子,更能深切而直接地意识到自身的不幸。也因为此,她们的内心更孤独,对真爱的向往也更强烈。那些梦醒了却无路可走的人永远比铁屋中的沉睡者更加痛苦。这一点,李商隐意识到了。所以他才能将女冠们的不幸融以自身的情感经历,将这些女性的心理刻画的哀婉动人。
李商隐和宋华阳的爱情因为没有结果,直到晚年他还念念不忘,而这段感情却只是其情感悲剧的序篇。后来在洛阳,李商隐结识了一个名叫柳枝的姑娘。关于这段情事,李商隐在其在《柳枝五首序》中,交代得很清楚。
“也许正是对艺术有着共同的爱好,架起了两人心灵相通的桥梁。一场戏谑的玩笑拆散了有情人。东风恶,欢情薄,因势夺情,敏感多情的诗人的心灵再次受到创伤。浮世的无常,人生的'聚散,谁人也无法把握。时光流转,再回首,物是人非,昔日的情人已为他人妻,空余自己常悲叹。”[2]于是义山怀着茫然的心情写下了《柳枝五首》:
花房与密脾, 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 那复更相思?
本是丁香树, 春条结始生。玉作弹棋局, 中心亦不平。
嘉瓜引蔓长, 碧玉冰寒浆。东陵虽五色, 不忍值牙香。
柳枝井上蟠, 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 水陆有伤残。
画屏绣步障, 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 只是见鸳鸯。
又是一个想爱而不得的女性形象!从此柳枝也要在寂寞与相思中度过余生了。诗人又何尝不是饮恨终生?幸而娶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好妻子。李商隐和王氏结爱恨晚,相爱深笃,彼此视为平生知己。这本是一桩美满的婚姻,怎料却成为诗人仕途的绊脚石,他不能埋怨贤妻,只好独自承受委屈,心中的郁郁之气可想而知。可即使如此,他写给妻子的诗,无论是离情别意,还是伤逝悼亡,都充满了深情。试看他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诗中虽没有抒情女主人公的直接呈现,但我们分明感受到那独守空闺的妻子对夫君的思念之情是何其深切!虽没有直写思念,可是对重逢团聚时欢乐情景的憧憬,不是更深的思念吗?
即便是离多聚少,也终有相会的希望。无奈的是妻子的早逝,从此天上人间,鹊桥亦难相会,生与死的距离本是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那相思之苦更加铭心刻骨,所以李商隐的悼亡诗更是催人泪下。试看他的《正月崇让宅》。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崇让宅是诗人岳父王茂元在洛阳的宅邸,李商隐夫妇曾在此欢居。而今人亡宅空,诗人触景生情,难以入眠。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妻子的低语,嗅到了她的余香。她还唱起了思念丈夫的歌――《起夜来》。明明是诗人思念妻子,却说是亡妻思念自己,这种移情手法的应用更让人体味到诗人心中的悲苦与深情,感人至深。
二、李商隐爱情诗中女性的神化倾向
由此看来,李商隐的爱情经历是不完满的。可是,正因为这种不完满,才更能触动诗人的真情,那些女子在诗人的眼里是唯美的。所以,在创作的过程中,诗人将内心的深情倾之于诗化的抒情对象,更加之以想象,使得其爱情诗中的女性形象有一种神化倾向。
最为明显的,是大量神话传说中的女性形象的直接入诗。比如《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本是神话传说中的月中仙子。在凡俗之人的眼中,神仙是最潇洒自在不过的,李商隐却将自身的心理体验融入抒情主体:嫦娥想必懊悔偷吃了仙药,以致夜夜独处月宫,历青天而归碧海,凄冷孤寂之情难以排遣吧。神仙本是无情无欲的,可李商隐将自己内心的深情,将世间女子的情感体验,加以提纯升华,呈现出一种执着深广的爱恋之感,表现的幽深杳渺。那种高远清寂之境和永恒的寂寞感,空灵剔透,令人神醉。
李商隐爱情诗中女性呈现的神化倾向,还是诗人的一种抒写策略的结果,是为了隐藏内心那些不为人道的情感而采用的笔法。从《曲池》、《日高》等诗中都可以看出,抒情主体所恋慕的对象显然都处于浑然无知的状态下,这样一些女性在李商隐感情生活中往往是惊鸿一瞥便倏然远逝。虽然在诗人的心湖中投下层层涟漪,但诗人的实践能力却极为有限[3]。比如《曲池》:
日下繁香不自持,月中流艳与谁期。
迎忧急鼓疏钟断,分隔休灯灭烛时。
张盖欲判江滟滟,回头更望柳丝丝。
从来此地黄昏散,未信河梁是别离。
看诗意,似是座中有一诗人属意的女子,怎奈对方并未对己中情。两情未通,可分离在即,只能留给诗人无尽的伤痛,加之以相思之苦,唯有用想象去使这种自产生就归于幻灭的情思艺术化、神化。这类女性存在的空间是诗人不能触及的,距离产生美感,在诗人眼中,她们就像是神秘莫测的神女。因此,女性形象的神化符合于诗人的情感体验。将女性形象神化,也是将诗人情感的神化。
李商隐继承了屈原《离骚》、宋玉《神女赋》、曹子建《洛神赋》的创作手法,用神化的女性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倾向。可是,比起屈原纯粹的理想化,宋玉的情欲化,李商隐爱情诗中的神化女性形象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纯粹。她们多是怀着追求爱情的炽烈情怀和想爱而不可得的永恒孤寂。她们有胆怯,有渴望。追求或是幻灭。李商隐以其细腻伤感的笔触,传达出丰富的感情内涵,从而显得蕴藉含蓄,却又凄美幽约。比如《无题四首》其一: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本就咫尺天涯,仙凡相隔,而后对方又复远去,会合更是遥遥无期。梦境与幻觉的重叠,将这一往情深表现得幽深杳渺。这种相思之情,在诗人亦真亦幻的笔下,显得说不出的苦楚幽怨,动人心弦,却又难以名说。
当然,从艺术的角度考虑,“李商隐爱情诗中女性形象的神化倾向也使得其爱情诗的风格趋于隐僻精深。正如原始先民造神是为了寄托自己的理想一样,李商隐诗中女性形象的神化也带来了诗歌的象征意味及与此相关的诗意的多样性。”[4]李商隐的爱情诗多用意象,典故,诗意朦胧晦涩,让人难以琢磨。但也正因为此,才使得李商隐的诗歌显得深邃而耐人寻味,令人深思。
此外,李商隐将爱情诗中女性形象的神化处理,也是对传统话语的一种挑战。这些神化女性,是其已经感受到的,却不能言说的新的文化理想的诗意寄托。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一直是强调政治道德的男性话语占据中心位置,神话与爱情作为弱势话语,在李商隐的爱情诗中呈现出女性特质,这种女性特质,正是李商隐将诗中女性神化的产物。在这里,爱情已经成为一种符号,因为李商隐所体味到的新的文化理想无法找到一种依托物表现出来,才最终借助于爱情神化、女性神化的构思方式来实现。它倾注了诗人生命的全部热情幻想,也包含了其终极性的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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