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鲁迅是伟大的,然而谈者太众,以至失了新鲜感;又不能说:我这篇是不同的,我是想要说些不一样的。所以,确乎是个困难的话题。然而,一本《呐喊》,薄而沉重,中国的学生们,无论如何算是读了大半的,年来岁去,谁人读起开篇自序里的字句能不唏嘘自叹的?有多少人到中年,累了歇了,坐椅子上一声叹息,连吐落的第一口气里都有着疲惫的痕迹,于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有时候惟有鲁迅。一个民族文化的着落点,有失便就有重构,倘若说旧文化隳于五四,则新文化的构建,有一大部分乃可以说是从《呐喊》而起,这之间,有着总体与个人差异的说法,所公认的,是鲁迅作为旗手,举的标志物明白而辉煌。
在自序中,鲁迅写道:“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这是作者最初的困惑和最审慎的态度,得来的回答不够令人满意,却现实功利且无可奈何。
一个问题浮现:究竟是谁人的呐喊声?——关于呐喊者,关于呐喊本身。困惑首先在于鲁迅的身份定位:知识分子否?还是作家?抑或学界同声呼唤的启蒙者?最切实际、最大的可能是三者兼具。我们意愿读懂《呐喊》,向往理解作者,因而这是困境,也是高潮。
竹内好眼中的鲁迅,是个孤独的知识分子,之所以说“作为启蒙者的鲁迅和近似于儿童的、相信纯粹的文学的鲁迅这种二律背反同时存在的矛盾同一”,恐怕也是由于看出了鲁迅形象注定无法单一的历史文化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