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皖河岸边写作散文

2019-04-10散文

  我喜欢给别人这样介绍我的家乡,一座黄金纬度上的小城。

  北纬三十度历来被称作黄金纬线,因为人类最初的文明无一例外都兴起于这条纬线附近,当然这么说有点托大的嫌疑。但我把北纬三十度叫做黄金纬度有我的理由,毕竟往北多一度就多了一度的荒凉,往南少一度就少了一度的清新。

  无可否认我们的祖先并不是来自这条纬度,至少在文字记载的时光曙色中,他们生活在纬度更大的中原。当他们把自己的领地拓展到这条纬线上时,这片土地连同土著苗越被打上了野蛮的烙印,致命的瘴痢之气,邪恶的巫蛊之风,原始的淫祀之俗,都成为我们祖先对这片土地的最初印象。

  相比于四季分明节令规律的大河两岸,扬子江旺盛而没有节制的生命力是可怕的逾越。正是原始植被的披覆导致的土地改造难度之大,华夏文明开发这片土地的代价之巨和文明中心南移后这片土地给予的收获之丰都是超乎预计的。

  看吧,我们不是埃及巴比伦印度,上帝并没有把我们的故乡放在北纬30度,而是我们自己选择在北纬三十度上再造了一个故乡!

  当然,按照我们祖先对这条纬线的印象,家中有河水他们是断然不会主动开发江水的,这条水流两岸多丘陵原始森林覆盖所以无法耕种,而且生态环境复杂多么虫猛兽,小的要你病大的要你命。

  诸侯中第一支敢于把身家性命全赌在这片土地的是楚国。虽是颛顼帝系但与姬姜血缘太远的芈姓和嬴姓没有条件去向天子争取肥沃的封地,只能去为自己的子孙争取遥远的未来。秦国讨了岐山周原,楚国要了江汉蛮荆,一个最西一个最南。尽管齐国为了继续征讨商徐蛮夷封在山东,燕国身为宗亲委身于一众姬姓戎狄之中,可能是姬姜宗亲养尊处优他们都没有把先天的艰苦条件转换成后期奋斗的基础。

  有得必有失,与秦国一样楚人也用封土的贫瘠换来了空间的开阔。于是诸夏一支开始在北纬三十度上建立了第一个都城郢,楚人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个词来描绘先祖的创业艰难,而这还只不过是开发脚下这片土地的开端。我曾在木槿花篱的手稿中形容这片土地是祝融擎举火把照亮的土地,正是因为楚人为这片土地留下的文明基因。

  华夏的精神内核在岁月的侵染中被无数的土著习俗包裹,泛神信仰便是通过这片土地进入华夏文明。楚汉相争代表着楚文明接力秦文明开始了诸夏文明整合的使命,而汉帝国才是历史上首次成功整合这个族群的国家。这个从战争中兴起的族群虽然注定要用战争这种方式去选择自己的道路,但文明的暗线已然铺就,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在血火中走向了文明化的艰辛道路。

  传播是文明的自然属性,正是凭借这一属性,青铜冶炼铁器锻造车轮发明物种驯化才从一个个小部落随着人类的脚印出现在旧大陆各个角落。而华夏作为文明的传播者之一也就有了共同的宿命,被后来者居上,被学习者赶超,被继承者弑杀。

  这种趋势在两个时期尤其明显,一个是被诸夏的逃亡者教导如何建立权力系统的南北朝,一个是被长安帝国的统治者教导如何建造城市的塞北三朝。前一阶段北方汉化的蛮族兴起,而汉化的终极命题入夏为夏则鼓励各部落奋力拼搏进入中原引领诸夏。后一时期则完全不同,各游牧民族在中原统治的秩序漏洞中寻找到了建立城市定居的契机,以汉化为名的文明化进展到了更深的层次,各游牧民族拥有了文明国家的属性,开始变成了文明的继任者。于是党项契丹女真抛弃汉化,开始自主文明化甚至逆向同化夏人的历史。

  当然,文明是一种病,这个道理日耳曼人被匈奴人狠狠批评和党项女真人被蒙古人严厉教育之后都明白了。文明因为礼仪道德法律习俗等各种原因给人类在固定居所的同时也固定了行为模式,于是所谓的高贵野蛮人来了,用更有生命力的原始欲望摧毁了自欺欺人的文明化体系。请原谅我用这么多文字来描绘我们祖先所处的世界,因为正是这个真实存在过的世界才迫使他们放弃对故土中原的经营,开始了对已黄金纬度代表的南国进行彻底大开发。

  第一次蛮族入侵高潮的到来,士族衣冠纷纷南渡,带着北方逝去的荣耀和诸夏开拓中原的记忆,来到一无所有的南方重建家园。兴修水利开垦田园,一步步剥去原始森林的遮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从秦岭淮河到扬子大江,从石头城到金陵建康,黄金纬度第一次成为华夏定居的家园。

  我的故乡就坐落在大江岸上。在战争的岁月里一座因为军事要塞而兴建的城市出现在大别山和黄山夹江对峙的临江平原上。安庆军完成了抵御北方蛮族入侵的使命,在这一次蛮族入侵高潮退去之后,一座新的城池卸下了装甲放下了吊桥打开了城门,安庆城开始了作为一个普通南方小城的命运。

  被昔日大楚征服的古皖国,和被大秦征服的古楚国一起永远掩埋在新耕种的幽黑水稻土下,生长起来的庄稼谷物继续哺育土地上的后裔,这里终于变成了华夏人的土地。

  因为纬度与中原相差不大,而经历江南大开发之后原始森林向更南方败退,日月星辰授时的节令也在这片土地开花结果。春分之后昼夜平分气温回升,雨水之后降水充沛,大别群山承接的雨水继消融的积雪沿着山脊的分水岭四散奔流。向北进入淮河平原,而向南流淌的雨水绕过裸子植物稀松的根系跨过低缓的草坡到谷地汇合继续向下,向着大江扬子的咆哮,呢喃着稚嫩的音喉。他们汇集成皖河在安庆城边入江。

  皖河在汇入潜河之前是一条典型的时令流沙河,我们老家俗称长河。因为这条河起源于大别山深处,从西北向东南贯穿全县,入江口在远处的大渡口。在我们县看来这条河无始无终远远不是一般时令河能比的所以就叫长河吧。

  在我祖父年轻的时候,国家大修水利,他响应号召去县城当库区会计。无数民工和我祖父一样的算盘手,一落一挑一拨一按,一座大坝隆起在县城从中截断河流。拥塞的河水在现代工事的阻击面前溃不成军,河水的上涨淹没了大别山南麓许许多多的山头谷地。太湖这个得名于多湖但是因为沧海桑田所以有些名不副实的县城终于扬眉吐气,再度坐拥花凉亭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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