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军认识不久我就去他家了。那天是元旦,校园内外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傍晚,他拉着我的手,很诚恳地说:“带你去我家啊?想让我妈看看你。”我先是一惊,接着便好奇地问:“你家远不远啊?”“不远,坐车,一小时就到了。”“那就去呗”我一口就答应了。
那时的我,玩心太重,思想简单,一切都还在懵懵懂懂的阶段,就跟着他去见家长了。这也是后来我们关系发展快速的原因之一。现在想来,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没有经验。缩短了朦胧幻妙的恋爱期,过早的接触了柴米油盐。
临行前,他只怯懦地说了一句话,“我妈长得可老,你别嫌弃啊。”我嘿嘿一笑说,“怎么会呢。”
从大学到他家要倒一次车。上城子河车时天就蒙蒙黑了。小客车不大,破旧不堪,却挤得满满的,卖票员把乘客塞了又塞,女人们不停的抱怨着,“还推呀,哪儿有地方站了……”。我的一只脚几乎处于半腾空状态,最终,算是关上门了。车速一快,身体便左右摇晃起来,有些头晕,再加上阵阵尾气的袭击,让我几欲想吐,但还要强忍着。
一下车,天就彻底黑了。没有路灯,没有繁华的街景,模糊中看到下班的行人,脚步匆匆。道两旁是排排的小平房和小胡同,有零星几家商店。我挎着军的胳膊,他带我进了一个胡同,说,从这走,一会就到了。可在我感觉,那时的“一会”怎么这么长。
胡同很窄,阴森森的,一个路人也没有,我使劲地拽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大冷的天,手心都出汗了。我有点害怕,说,“怎么还没到呀?”他说,“马上了,马上了,拐过去就是了……”结果,我们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才到。
他没带我回家,先去了邻居家。他说,看看朋友。一进门,好热闹,屋内坐了三个小伙子,还有一个姑娘,姑娘忙着干活,在包饺子,手脚麻利。住平房就是这样,谁家有个没出嫁的姑娘,身边准会围一帮小伙子。有事没事就去遛一圈,你走他来,跟逛商店似的。
看我们去,个个异常兴奋,大说大笑,挤眉弄眼,还不时的撇着我。不用说我也知道,大家是在诧异:军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挺能耐呀。
只有姑娘不冷不热,爱搭不理地说着话,表情木然带着不屑。出门我就问军了,“这是你前女友吧?”军点点头,我打趣他说,“怪不得呢,对我充满敌意。”他说,“别瞎说,都过去时了。”我接着又说,“行啊,姑娘长的不错啊。”他边走,边把我搂在怀里,很得意地说,“哪有你好。”
从小杰家出来,再走二十米就是军家了。远远看着,窗口的灯光昏黄而孤单,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显着那么微弱。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军每月才回一两次,而且,每次回来只呆一会。
见我们回来,母亲非常开心,不停的忙活着,一会拿水果,一个会拿饼干。我看见她的手坚硬而漆黑,裂了无数个口子,缝隙里藏满了泥,端盘子的瞬间留下一个明显的指纹。紧忙地又拽过毛巾,抿了一下。我坐在热乎乎的小炕上,仔细端详着这位老人。头发白了一半,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眼睛凹陷,颧骨微微突起,牙掉了两颗。身体消瘦,穿了一件老绿色的男士毛衣,和一双黑色的旧棉鞋,戴了一顶毛线帽子。其实,那年她只有54岁,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岁的老人。她没有对我问长问短,说话也很小心、客套,但看得出,她非常满意和开心。
“姑娘你坐着,爱吃啥就吃啥,我出去撮点煤泥,压炉子。”我应了一声,她转身出去了,一手拎着锹,一手拎了一个黑色的胶皮桶。
煤泥就在窗根下,冬天一冻,变得很硬,借着屋内透出来微弱的灯光,很吃力地挖着。她提着满满一桶煤泥,穿过小走廊,放到炉子旁。整个屋内没有一块地板,全是水泥面,走廊很冷,能看见呼出的白气,墙壁上搭了几件湿衣服,水滴在地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加上来回倾倒炉灰,更显脏泞。
炉子上蹲了一只灰色的大猫,眼睛噌亮,叫声凛冽,还露出几颗尖锐的大牙。见母亲过来,忙弓起身,左伸伸,右伸伸,最后使劲的抖了抖,毛和灰尘瞬间飞起来。我往后闪了下,用手捂着鼻。母亲说,平房耗子多,一个人在家害怕,有它在,还能做个伴。她用手将冻着的煤泥一块块的扔在炉子里,用勾子捅了捅,又盖上盖子。看着那双皲裂的手,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是漆黑的。
要说住平房,最犯愁的当属上厕所了。我家在林区,头些年也住平房,但我们那地方大,家家自己盖厕所,个别盖得还方方正正的,有的两三个蹲位。所以,在过去,从来没觉得上厕所是个麻烦事。
可在军家不一样。上厕所要去附近的公厕,出门走二十米,再拐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没有灯,漆黑一片,让人不自觉的害怕。每次都要军陪着我。我对地形不熟悉,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女厕在里,男厕在外,我边往里走,边招呼他。就这样,隔两分钟就吆喝一声。
站在门口,先用手电照一下,怕里面突然窜出一个人。确定安全后,才放心走进去。当我再照一下的时候,就傻眼了。冬天的厕所里,到处都是冰,其实那是尿,还有粪便,根本没有可下脚的地方。没人掏,也没人清扫,堆得满满的。那种心情简直悲催到极点。据说,再走二十米,还有个公厕,但条件几乎跟这差不多。那天,我算是闭着眼睛走进去的……
晚上睡觉,我看着母亲把门锁上,在门把手上又系了根绳子,那头拴着一个木棒,最后把棒子挡在门框上。她用手推了推门,感觉结实后,才放下里面的布帘子。门缝里透着呼呼的风,帘子很单薄,被吹得一动一动的。我看着她这套略带笨拙的动作,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我是个极度认床的人,换了环境,换了枕头更加睡不着。那夜我几乎没睡,躺在炕上,辗转反侧。表针噶哒噶哒地响着,一圈接着一圈,不知道疲惫,没有终点。透着月光,看到墙角的裂缝,能放进一根筷子。外边的风一吹,似乎能感到屋内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