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雁的春天散文

2020-04-23散文

  春天里一个下午,我进了一个村庄,桑干河边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庄。

  到处是残垣断壁,街巷里散漫着一些黑色的浮石,西斜的阳光被堵在了废弃的老院之外。拆去了门窗的窑洞,也是黑的。也有几处院子,阳光从坍塌的后墙涌了进来,看起来很有些悲壮。我走进了其中的一处,什么都没有了,窑洞里只有画着山山水水的墙围,鲜艳如初,让你觉得这里的主人可能才刚刚搬走。也许再过几天,一场暴雨过后,窑顶就会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走在街巷里,不时可以看到一些身首异处的石狮、石碑、石磨及其它一些石雕。这无疑是个古老的村庄,石碑中的某一块或许记载着村庄的源头及历史,但我发现那些石碑上很少有文字,偶尔几块能看到一些字迹,可不是缺头少尾,就是被风雨剥蚀得面目全非,很难揣摩出在表达什么。巷子多是简陋的,巷子两边的房屋也多是简陋的,这让我对那些躺卧在地、东倒西歪的石雕产生了疑问,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村西那座废弃的老庙,可是它们的出处?可那庙显然又太小了,即便是香火旺盛时,也不像是碑们的安身之所。眼下又只剩了一副残破的骨架,没门,没窗,后墙也躺倒了,倒是山墙边那棵小榆树显出勃勃生机,满树金黄的榆钱刚刚落去,铅色的枝条抽出点点新绿。那它们又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大风从天国刮来的吧?

  再往村巷深处走,荒凉更盛,哗地,一浪一浪打来,溅上了皮肤,浸透了骨髓,倏地,有什么东西惊动了草丛,毛茸茸的尾巴倏然滑过。我看了小荣一眼,不会是,狐狸吧?她悚然,叫了一声,缩到我身后。不是我吓她,这样的地方,我想是极易生出一些狐呀魅呀的东西,还有与之相关的故事,也可能蓬蓬勃勃。此时,我们很可能已走进了某个志怪故事里,而废院里的某个角落,或者正有一双幽冥的眼睛在张望。可我以为,这村庄即便真的生出什么狐呀仙的,肯定也是善良的,就像这村庄曾经的主人,你不伤害它们,它们也绝不会伤害你。小荣依然怯怯的,却也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大约,越害怕越想往深里探究一下,或者,只有抓紧我,才能甩掉裹夹着她的恐惧吧。

  后来我们到了一片开阔地,这地方可能是村庄过去的小广场,东边不远处,是一处保存完好的老宅,泛白的木门紧锁着,落满阳光的浮石墙似乎超拔于整个村庄之上,看着很温馨的。墙外立着十几棵高大的钻天杨,我从不同的角度照下了这面墙和那些树。老宅有一部分露出墙头,看上去古色古香,屋脊上威严的兽头也还算完整,门窗被遮去了,可仅凭这些也可以想象出这宅院当年的气派和财大气粗。院子里有好多钻天杨,也是高高大大的,庞大的树冠相互勾连,形成一桩错综复杂的事件。我们绕到房子背后的巷子里,发现后墙并不是用浮石垒就的,是方方正正的古砖,经了多年的风雨,仍是无可挑剔的,显然,这是一处曾经显赫华贵的老宅。

  我打算到老院的东墙那边看看,便顺着这条巷子走下去,巷子很深,走到尽头,再往南折,看到的已不是我想看的那处老宅,而是另一处老院了。走不了几步,就是这宅院的门楼,虽是破败了,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气势,门楼前两根门柱尚在,柱子下各有一个浮石球基座。这提醒我,我还在现实里,并没有走出这个火山之乡。浮石,在我们这里,是火山喷发后形成的岩石的统称,这种外表呈蜂窝状的黑石头分量极轻,掂在手里轻飘飘的,放在水里可以浮起来。但这种加工极好的旧时代的浮石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立刻拍了片子,又进到院子里看,杂草爬上了窗台,井台,甚至房顶上的烟囱,几乎淹没了一切。这个大院和那处长满了钻天杨的老宅只一墙之隔,但因为墙还完好,便无法进去。

  我退出院子,进了东边的一条巷子。

  忽然传来了一阵“呀呀”声,循声望去,天上摆着一个大大的“人”字,一撇一捺都是活物——是我多年没见过的雁阵!这么声势浩大的雁阵,至少由百只以上组成吧。头顶上瓦蓝的天立刻动荡起来。这些大雁显然是从村子东南的河湾飞来的,看那样是朝西边飞去,到另一个静谧的河湾过夜。它们滑过头顶时,我觉着空气给搅动了,翅膀一煽一煽的声音特别有力,呼呼生风。这时候,你觉得天上的“人”那么高大,而地上的“人”又这么渺小。我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该把这景况拍下来,拿起相机时却有点晚了,只草草地拍了几张。正在叹息,听得高处有狗吠声,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狗的影子,抬起头再看,它竟在我们右侧的窑顶上呢,一旁端坐着个老妇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狗叫了一会儿就安静了,和主人一起把目光探下来。

  你们来干啥?窑顶上的人终于开了口。

  拍片子。我举了举相机。

  城里来的?

  是是,这叫啥村子?

  黑石崖呀。

  哦,黑石崖,天高地远的村庄,难怪会过雁呢?这村子我早听说过,曾经翻看县志,记下了有关这村子的一个传说。说,这村原本像案板一样平平展展的,因为靠近桑干河,洪水时有泛滥,于是人们决定在河畔筑坝护堤,以防水患,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良策,只能望天祈祷。他们的诚心终于感动了操蚊之神,遂派一童子前去助民筑堤。童子连夜从附近的渔儿涧石塘搬了一批火山岩,并施展法力,将石头大的变成牛,小的变成羊,要石头自己走去。某天夜里,童子赶着石牛石羊经过这个村,嘈杂声惊动了雄鸡,遂引颈打鸣。鸡鸣数遍后,村子里有位平日里头不梳脸不洗的懒大嫂,以为天已大亮,懒洋洋的爬起来去倒尿盆。出门一瞧,黑压压一群牛羊正从门前经过,她把盆中的尿顺手一扬,牛羊走动声戛然而止。走近一瞧,全是黑石头,懒大嫂吓得缩回家里。早晨,人们起床后,看到满街都是黑石头,大惑不解。因为村子里黑石多,又靠近河崖,就给村子起名叫黑石崖村。

  我曾多次想到这个村看看,因琐事的纠缠一直没有成行,没想到这次却轻易地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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