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慢慢喜欢雪
冬至前夜,一场雪纷纷扬扬翩然而至,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逆光望向天空,雪像撕碎的鹅毛,飘飘洒洒,纷纷乱乱,你追我赶铺向大地,围着灯光,闪着金光,像极了一树树的繁花。
生在北方,这白皑皑的雪景见多了,也不足为奇。也许见惯了南方烟雨的人会有对雪的向往,也不乏用美丽的词藻赞美,可是我对雪却没有好的印象,雪里走路,真的不好受。
小学时家离学校有两华里路程,最怕的就是秋雨冬雪。入冬,孩子们和老师一起将细磨子煤与土搅拌,打成方块,晾干之后一层层地摞在窗台上,天大冷时一起围炉取暖。那时的火炉子相当艺术,用土制的泥胚堆砌而成,一个教室两个,火烧大时相当暖和。
大雪绝对会如约而至,这对值周生火的孩子是最大的考验,早起怀里揣着捡来的柴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晨黑,雪白,天冷。好不容易走都学校,人早已瑟瑟发抖,艰难的打开教室门,点着煤油灯,围炉生火,火没有生着,人已经冻得“哇,哇……”大哭了。微弱的油灯下,两个孩子会被自己的影子吓上一跳,止住哭声,继续生火,不然下周还得继续。等炉火烧红,脱下早已湿透的布鞋和脚一起放上土炉子“烤”,鞋子冒着热气,冻伤的脚痒得挠心。
下课铃声响起,早上生火的孩子依然会投进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雪无休无止地下着,一连能下几个小时,或者一两天。
中学时期,学校离家更远,大雪,步行,棉裤湿上了膝盖,脚步绝对不能停下来,否则人会黏在地上,走,一直走……那时最怕的是寒假下雪,住窑洞的孩子更怕,铺天盖地的大雪过后,就是扫雪,运雪。满院子厚厚的积雪,能用的农具都会派上用场,然后用背篓背,将雪一篓篓地背出大门,倒在小麦地里,等待来年的丰收。
喜欢雪,是从最近几年开始的。
那个冬天,我们从山区搬进城市,兴奋了有一阵子,可是好景不长,整个冬天没有一颗雪星子飘落,一个叫做“霾”的东西笼罩了天空,周遭的“黑”让我想念雪的白。
年关,雪终究是来了,像久远的一场飞花,我想雪定是朴素沉静,富丽繁华的吧!便和孩子欢呼着奔出门去,不裹棉衣,不带围巾,和雪来一场赤裸的约会吧!没曾想刚刚接触地面的雪,就化了,黑黑的,有点污浊。孩子悻悻地说:“真失望!”我也缩了回去,站在窗前静静地欣赏这只能在空中观赏的精灵。不过草丛里,树枝上那浅浅的一层,足以让在雾霾里憋得太久的人眼前一亮。
今年小雪节气,西安,大雪,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地下了一整天,就那样漫不经心地落,无忧无虑地飘,那场盛大的白温润了多少人的心哪!
生长在城市的侄子一整天都泡在大雪里,寻他,在一堆孩子里寻,帽子上,衣袖上已经牢牢的粘满了雪花,根本辨不清面容。侄子说:“好不容易下雪了,就让我尽情的玩吧。”
朴素的雪,嬉闹的孩子,把人带回了故乡,让一切都妙曼在单纯的白里。
冬至,西安“霾”,橙色预警,孩子们放假在家。母亲来电话说:“假不知道要放几天,娃娃都在院子玩呢,谁还管霾不霾的呢!”
冬至,陕北,雪,满天飞扬,持续到午夜,那么轻,那么美!
二、又是一场雪
冬至的雪还没有消融,圣诞,一场雪又如约而至。轻轻盈盈,洋洋洒洒,如翻飞的凤蝶,山川肃穆,世界清绝。
在雪里,我总是想念一个人,我至亲至爱的,那个人。
记得09年的那个冬天,落雪就融的西安忽然大雪纷飞、狂风凛冽、道路结冰。我的电话猛然响起,一声噩耗扎在心尖上,生生地疼,奶奶去了!奶奶结束了她八十多年的人生旅程,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我却被雪困在了古城西安,心急如焚。
雪,像弹开的棉絮,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客运站上大多数车辆停发,心像长了翅膀,身体却难以抵达,无奈,悲伤,焦躁……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回去,去和我的奶奶作人生最后的告别。
小时候妈妈将我留在家乡,去了爸爸的单位,奶奶便和我相依为伴,度过了贫穷而又美好的童年时光。
每年冬天大雪之后,我和奶奶一起扫雪,玩雪,拉雪。雪白皑皑的铺展,干净得让人不敢呼吸,我不愿意破坏这纯粹的美,在白宣似的雪地里随意的乱画,小花,小鱼,流水,还有父母……想象着他们和我在一起的场景。奶奶站在一旁含笑观看,眼里满是怜爱。她说:“其实雪很脏的,不信,等太阳一出来你就明白了,冻着时很白,化了就是黑的了。”
院子里的雪必须清理干净,不然太阳一照,雪一融人就会陷进泥泞里。奶奶把雪堆起来,用架子车一车车地拉出大门,我就和小叔用她扫起来的雪堆雪人,树枝,枯叶都派上了用场。雪人会在院子里站两三天,就开始融化,越融越丑,雪水满院子都是,奶奶毫不留情地将其五马分尸,我便嚎啕大哭,奶奶就对我说:“你看看雪人多脏啊,哪有我孙女好看呢!”我才不管呢,依旧不依不饶地哭闹。奶奶没辙了,偷偷给我炒一个鸡蛋,或者给五分钱,这是和我同龄的小叔永远不可能享用的待遇。
在这样的呵护下,我长到了十五岁,妈妈就带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奶奶,之后我没有在冬天下雪的.时候回去过。乡下的冬,冷,特别的冷,雪,便是“乡愁”。愁着不愿意回去,怕冰天雪地的寒冷,怕呵气成冰时扫雪,怕火炕的燥热……
2000年,奶奶得了脑溢血,留下了行动不便、口齿不清的后遗症,我一有空就回去看她,可是我带回去的任何东西她都食不知味,似乎她的味觉出了问题。真后悔,为什么不在她健康的时候让她尝尝她一生都没有见过的食物呢?她却一脸幸福地说:“这东西真好吃。”她是那么坚强,乐观地和病魔做着斗争,尽量不给儿女们增添负担,即便是举步维艰,也要坚持着自己下炕,一步一步移动到院子里去上厕所。到了最后,进入婴儿状态,生命仅靠一点点的水在维持,睡在炕上难以起身,每次都让小姑姑抱着小解,她不愿意让不好的气味沾染被褥,不愿让陪她的人感到不适。
当我在风雪里艰难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奶奶已经陈在了棺木里。家里的亲友不许观看,我只好在灵前烧着纸钱。回想起奶奶孤独的晚年,我泪如雨下,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大雪飞扬了一个晚上,村庄安详,树木素立,可是我的奶奶再也看不到这纯白的世界了,再也不会和我一起扫雪了,再也不会问:你几时再回来呢?
我们亲手把奶奶埋在了地下。从此,奶奶再也不知道饥饿,不知道寒冷,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堆起的新坟是素严的黑,周围是庄重的白。奶奶说的对,大雪之下,世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奶奶不在了,在这黑白混杂的世界里我悲怆地站着。
大雪后,黎明隐约有星子挂在天空。村庄隐藏在圣洁的白里,一声声鸡鸣似乎会惊落树枝上的雪粒,积雪覆盖,我在铺着白色地毯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踱步,盼望着阳光暖暖地照下来。
而今,又是一场雪至,奶奶,我多想化作每一朵雪花,在您温暖的目光里,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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