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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王世襄老先生《秋虫六忆》读的是没黑没白废寝忘食的。
“立秋刚一过”,思绪就随着少年的王老走出北京的朝阳门,顺着城墙根往东,行三里路,过水塔,至李家菜园身后的水沟子。接下来随他就着身子、弯着腰,伏在沟旁的坡上、或高粱地里,静静地等蛐蛐出现,好捉它。日头当午,秋阳如火,庄家地土湿叶密,蒸笼一般。不一会儿,人就热了。脚下踩着露珠子,头上流着汗珠子,顷刻间,帽子湿了、褂子湿了、裤子湿了,鞋子也湿了。奇怪,蛐蛐怎么还不出现……
意念得了这个空,倒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来。
我虽是个女孩子,可自小淘劣,实像个男娃儿,也常约些小伙伴,干这种捉虫欺蚁的事。记得那时常逮来玩儿的,除了蝴蝶、蜻蜓、蚂蚱、拉拉蛄、摇头娘娘外,也逮蛐蛐。我们那时逮虫,不像王世襄老先生那么专业,用什么钎子、罩子、芭蕉扇之类,我们就只徒手捉逮,倒也少不得弯腰哈背蹑手蹑脚。逮住蝴蝶、蜻蜓类的,就圈在旧玻璃洋瓶里,撒些菜叶子在里面,算做“圈养”。逮住蚂蚱,就用小手捏紧其双腿,嘴里念叨着:“簸簸箕,簸簸箕,簸上三年我放你。”那蚂蚱果真就头一点一点,屁股一撅一撅的动起来,像极了场院里人们用簸箕簸物的样子,很有意思。那些簸的好看的,能逗我们开怀大笑的,我们一高兴,就将它们放生了。反之,如果遇到懒惰的,呆头呆脑不听指挥的,我们就会将其碎尸万段毁尸灭迹。逮住树身子栖在茧子里的摇头娘娘,也是捏着其尾端,也是口里念念着“摇头娘娘摇头娘娘摇一摇”的话。若摇,就大赦,若不摇,便斩立决。如今想来,人之暴虐心性,原是与身就有的。
2
秋虫,是农村小孩子们几乎都玩儿过的一种“玩具”。
玩儿秋虫的年纪,已然是八九岁的时候了。这往前了数,作为农村的娃儿,经事第一眼认识的,概就是泥土。遂,“泥巴”算是人生之初第一个玩具。
家乡所在的大后套,是典型的红泥土地。每到春来,万物复苏,一些渠畔,水沟,小海子的水就融化了,随之,旁边的冻土也消了,在太阳渐暖的光照下,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孩童们就会寻上前去,抓上几把,和成面状。红泥土有粘性,一经揉搓,就光溜溜地了,柔软而筋道。三五小伙伴捧着这些泥块儿,坐在一个墙角的阳窝窝里,玩儿起了“补窟窿”的游戏。有一个“庄家”,把泥巴用小手圈成一个玉米面钵钵样儿,再把“钵”底部的泥面捏的薄薄的,卧在一只手掌心里,大声喊“瓷牛板片儿补不补?”其它的几位就和声说到“补”或“不补”,像现在赌场里下注一样。话罢了,那个小“庄家”就立时会扬起手中的泥钵,用力倒扣在地下,只听见“啪”的一声响,那钵底原被捏成薄薄的部位,就瞬间炸开一个窟窿,看上去像朵无蕊之花。这样的窟窿有时大,有时小,有时也没有,这就要看那“庄家”捏泥钵的技巧与摔泥钵的力度了。当没有窟窿的时候,“庄家”就得赔给那个先前回答说“不补”者一块儿泥巴,反之,若是有窟窿,那个原本喊“补”的人,就会把自己泥巴揪扯一块儿,捏成片儿,给补在那个窟窿上;原本回答“不补”的人,就会补上双分的泥巴。接下来,就由另外一个人坐庄家。如此这样,一圈一圈的轮流着。最后,谁的泥巴赢的多,谁就是胜利家。
泥巴还有别的玩儿法。将泥巴分成若干小份儿,捏个糖果了,盘碗了,桌凳什么的,总之,那小小心眼里凡能见着的东西,能捏来就捏,捏不来的,就胡邹着乱捏。将捏好的物件摆在太阳下晒干了,也会拿出去比赛。这样,一个春天下来,娃儿们皆把个小手皴的糙糙的,涩涩的,就那样,也玩儿的顾不得。
泥巴,是很小时候的玩具。再大些,就跟在老爷屁股后头,编草人儿玩儿。
玉米秸,或高粱秸,是编制草人儿的主要原料。把玉米秸秆掰成小段儿,用嘴咬着秸秆的皮儿,顺势撕扯,一条儿一条儿地剥干净了,再把剥下的皮断成若干长长短短的小扁棍儿,随后是组装。用白白的软软的杆心做小人儿的头,身子,用坚硬的皮做脖子,胳膊,腿,再找些高粱穗子做头发,高粱米粒做眼睛,鼻子,嘴巴。眨眼功夫,一个小人儿就成型了。做的好的话,还能站立呢!
除了做小人儿,用秸秆还可做小车,石磨,笊篱。记得有次老爷给做了一个双套辕的马车,就是由两匹马拉的大车,光车轱辘就四个,车轴还打着花样。那马更是好看,个儿大,腿粗,脖子昂着,十分威武,不逊徐悲鸿的八骏。那套马车我曾玩儿很久,宝贝似得,谁都不准碰。
高粱的秸秆,还能做风车用。找来年下写春联用过的旧红纸,老爷用剪刀给剪成四扇,中间留一个窟窿眼,扎在高粱秸秆上,再用秸秆里的软芯掰成小块儿,塞子一样压死中心。风车是逆风玩儿的。风力很关键,风小,转的就不欢,风大了,容易扯烂纸瓣儿。
3
再大些,有了力气,便不捏泥人、扎草人了,就开始玩儿扇纸盒。
纸盒,也叫三角,是用大人抽罢了的纸烟盒,拆了,叠成的三角形,或四角形的片儿片儿,三角的就叫三角,四角的叫四宝。记得自己最初的烟盒三角,总是父亲搜罗积攒起来他抽过的烟盒纸,或他一同教书的同事抽过的烟盒纸,一页一页撸平了,放在热炕底下压压,再帮我一个一个叠成三角。那时我很笨,力气也不大,又没有巧宗,一沓子烟盒三角不出两日全都输给别人了,气的两眼发红急的两眼掉泪,再返回身去找父亲。父亲从不觉厌烦,他不仅会源源不断的供给我“战资”,还曾手把手教我煽烟盒三角的技巧,我当然是巴不得,他更似乐此不疲。
扇纸盒的年纪,还玩儿一种玩具,叫陀螺。我们村儿的人称其为抽毛猴儿(儿音,去声)。也有地方叫“打牛”。
陀螺最早出现在后魏时期的史籍,当时称为“独乐”。据闻,从山西夏县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就发掘了石制的陀螺。可见,陀螺在我国最少有四、五千年的历史。
我们玩儿陀螺,可不是石头做的,是木头做的。上半部分成圆柱形,下半部分是圆锥形,于柱体上面刻画一些个图案,染成七彩色;于锥底部掏一小洞,按一颗铁滚珠进去。另外还需要一条鞭子。木棍削的光溜溜的,梢头绑一麻绳子。长短要适中。玩儿的时候,自鞭稍头开始,将陀螺柱体部分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好了,寻找一处平整无碍的土地,将陀螺的锥底及地,一甩,陀螺便如小兽打滚的转起来,旋即,就用手中的鞭子瞅准了陀螺的锥体上半部分,用力抽打,得了力,它就会越转越欢实。那柱体顶端原本刻画好的图案,便会随着陀螺的转动而转动起来,好看的要命。抽陀螺最关键两点是,一要有平整的地面,二要会抽。地面不平整,容易绊倒陀螺。而不会抽,也会抽死陀螺。这其中的奥妙,我是最清楚的了。估计现在叫我玩儿,我定亦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