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指汉字文化圈传统上的农历新年,俗称“年节”,传统名称为新年。关于春节的散文,供大家参考!
鸡年吉祥
大年初一,手机上赫然一微信红包,急忙打开,却是一份动画贺年卡:三只红冠白羽、肥美硕大的母鸡,,憨态可掬,齐煞煞摇头引颈:“咯咯哒——,咯咯哒——”……
是什么乐器模仿的?节奏似太快了些,太齐了些,却异常神似,嘹亮,野性,旁若无人。我连看了两遍,直叫得我心花怒放,热血贲张,连忙发往所有朋友圈。
人们一般所谓鸡鸣,是雄鸡的啼叫,乡亲们叫“打鸣儿”。三星渐落,晨光熹微,“哏儿哏儿哏儿——”,一鸣百和,天下皆白。迎着一轮朝阳,它单脚独立于墙头、房角高处,雄姿勃发:或红冠白羽,纤尘不染,或五彩斑斓,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它志得意满,伸颈引吭:“哏儿哏儿哏儿——”,宣示对领地的占领和族群的护佑。
贺卡中模仿的,则是母鸡产蛋后向主人报功邀赏的啼叫。姥姥说“叫蛋儿哩”。它从产蛋窝中跨出来,一副居功自傲神态,踱向房前,冲着屋门:“咯咯哒——、咯咯哒——”
直到姥姥抓一把高粱、玉米,“哗”地撒向地面,它才停止啼叫。面对主人的驱赶呵斥,没下蛋的鸡们抢一粒不抢一粒,知趣地离开,唯它,泰然自若,啄食净尽。
打鸣儿、叫蛋儿,久违啦!
鸡鸣犬吠,田园诗文的重要素材,而在我们儿时,狗叫却极少听到。狗食量大,无可重用,农家很少喂养,五六十年代,人民公社还组织过大规模捕杀,如老鼠、麻雀一样,好几年竟几乎绝迹。而鸡,从未遭此噩运,几乎家家喂养,“鸡屁股是银行”嘛。五天一集,攒一篓儿鸡蛋,自由市场卖几块钱,维持家庭用度。缺盐了,少醋了,从鸡窝里捡一枚鸡蛋,立马就能换来。因粮食紧缺,不能多养,最多也就十来只,公鸡不产蛋,一只就够。除了下蛋后撒点粮食,平时只将糠皮秕谷,剁些菜帮菜叶,加泔水一拌,是它们的主食。余则放归院里村外,任其采食树叶草籽、虫虫蚁蚁,我想,这才是蛋白的主要来源,故产蛋率很低,两日一枚,三日两枚,入冬天寒,又“歇窝”了。
住房条件不错,选址虽是院中旮旯,却须避风向阳,而且是全院唯一的“楼房”:上层是产房,铺着洁净干燥的麦秸;下层住宿,日落以后,母鸡先、公鸡后,陆陆续续钻进寝室,人们只管堵好窝门,以防伤害。这大多是孩子们的活儿,吃罢晚饭,姥姥往往问:“堵上鸡窝没?”有人家院里有大树,晚上鸡栖于树,主人更省心。
每年谷雨过后,气温稳定回升,是养小鸡的季节,街里传来“卖小鸡啦哈,买小鸡呀”的叫卖声。卖鸡雏的多自外地来,肩挑两摞苇编大圆箩,直径约有三尺,每层都熙熙攘攘挤满了小鸡雏,白的、浅黄的、白而红褐斑的、黑背而白肚皮的,一个个小绒球一般,可爱死人。妇女、孩子们一圈圈围起来,观看、挑选、讨价还价。姥姥选个大的、欢活壮健的七八只、十来只,借卖鸡人的席篓,或干脆用衣服前襟儿兜回家,撒到炕上,它们步履蹒跚地四处游走观望,“唧儿、唧儿”地叫个不停。有一两只大约觉得人地生疏,伸了头,瞪大眼,“噭儿、噭儿”地叫唤,其声慢,调高,似略显焦灼不安。姥姥在一大纸箱里铺上旧报纸,用双手拢着把他们逮进去,撒上泡过的小米。它们一边啄食,报纸“哒哒”地响,一边“唧儿、唧儿、唧儿”地叫,其声紧促、纤细,欢快而惬意。
我们围着看,却被姥姥严禁手抓。晚间蒙块布,放到高处,最好吊起来,以防猫捉鼠咬。
也有的年份不买雏鸡而自孵自养。这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自家须有公鸡,鸡蛋才是受精卵。二是有抱窝(姥姥叫“乍窝”)的母鸡。母鸡乍窝时停止产蛋,食量减少,体温升高,毛羽蓬乱,最显著的特征是叫声突变:“咕——咕咕,咕——咕咕”一副委顿病态。若自家条件不具备,也可调剂于亲友邻居,没公鸡可换别家的鸡蛋,鸡不抱窝也可借他人的。然后找一安静、避光、温暖处所,放一筐篓,铺上麦草,二十余枚鸡蛋安放其中,抱窝鸡便开始专心孵化了。除了三四天放出来排一次大便,绝不擅离岗位。“姥姥,小鸡孵得咋样啦?我想看……”“不许看!早呢。” “我咋听有动静啊?”“母鸡捣蛋呢。”于是我知道了:为使每个鸡蛋受热均匀,
母鸡要时时把鸡蛋翻倒换位——多么尽职尽责的生命创造者呀!
“姥姥,有小鸡叫啦!”“嗯,今儿个二十天,有小鸡破壳儿了,明天就该出齐了。”果然,第二天过午,“咕咕”的叫声领着一群“唧唧”的小绒球球响到院里日头地儿里。母鸡东刨刨,西挠挠,“咕咕”地招呼小鸡啄食,天黑了,天冷了,招呼小鸡依偎在自己卵翼下,温暖、安全,猫鼠不惧。直到小鸡换羽,才算完成使命。有母鸡照顾,比买鸡雏省心多了,成活率也高得多。
“姥姥,这只小鸡学打鸣儿哩!”雏鸡长得有鸽子大小了,原本毛茸茸的身上开始抽生翅羽、尾羽,有的白,有的黑,有的黄,还有的由白变黄,由黑转麻……。其中几只长得快,身高腿长,绒羽几近褪尽,正羽发育不全,斑驳地露着皮肤,难看极了,像只褪毛不净的白条鸡。还趁人不注意,一抻脖子:“哏儿哏儿哏儿——”叫个一声半声儿。其声喑哑、生涩,甩不出长腔。“公鸡仔,看它那挨刀的样儿。”姥姥讨嫌公鸡,它最长活到春节。
营养好、成长快的母鸡,入秋前就进入产蛋期。哪只产蛋了,姥姥欣喜地通告四邻。哪只也快了,姥姥时刻观察它的一举一动,每天在产蛋窝里放一枚鸡蛋,引诱它上窝产蛋,叫“引蛋儿”。农家养鸡不计成本,不讲产蛋率,养十来只鸡,天暖时每天捡六七个蛋,就值得向邻人夸耀了。有的鸡几乎日产一蛋,姥姥视如家珍,看见它就眉开眼笑。三四年以后的鸡,产蛋量急剧下降,也不忍淘汰。所以,只要不是丢失、病死、遭黄鼬等祸害,母鸡可以活好几年。记得有一只火红色的老母鸡,体态臃肿,行动迟缓,每天钻窝早,出窝晚,我没见过它下蛋,姥姥说:“这可是咱家的功臣。它跟你同岁,你三岁那年闹鸡灾,一窝鸡噗啦啦都死了,就剩下它自个儿,一天一个蛋,一天一个蛋,很少隔天。你那年得大脑炎,它的鸡蛋,你可没少吃。”我上初中那年冬天,它早晨没出窝,死了。姥姥不让杀,埋了。
有的鸡不在自家窝里产蛋,夹着蛋四处乱跑,找个柴火垛、草棚子丢在外面,却“咯哒咯哒”地回家报功,这叫“丢蛋儿”。姥姥们对“丢蛋儿”的鸡恨得切齿,防之如不守妇道,外出找野汉子的女人。早晨撒窝,一把揪住,左手抓俩翅膀根儿,右手一摸鸡屁股,“有蛋儿”,随手堵在产蛋窝里。过一会儿去瞅瞅,“没下”,过一会儿又去瞧瞧,“还没下”,过一会儿再去看,“噗楞”,挤出鸡窝,屁股、一扭一扭地,贼一样奔出门去。急忙追上去,跑哪儿赶哪儿,稍一錯眼儿,不见了踪影。你还在街里到处找呢,它早颠儿回家,“咯哒咯哒”地讨食儿来了。也有时跟踪成功,觅见了丢蛋儿的窝——邻家的草垛,一并查获鸡蛋七八个。邻里关系好的,“捡走吧,你们鸡下的”,碰上财迷不讲理的,往往发生口角纷争。
为鸡发生的纠纷,家里又何尝少呢?妯娌、婆媳伙住一处,两窝鸡俩鸡窝,自家窝里的蛋比预计的少,难免互相猜忌;男人从鸡窝里摸俩鸡蛋去换酒喝,更免不了红头胀脸,恶语相向。
我也曾偷过姥姥的鸡蛋。那时我已入学,大人们都去生产队出工,嘱我回家做饭,更别忘了捡鸡蛋、堵鸡窝。那天,鸡窝里少有的六枚鸡蛋,我萌生了“吃个昧心食”的念头。平日里,除了来亲戚,鸡蛋是很少自食的,即便是最受宠的我,也只在过生日、生病时煮上一个。“炒鸡蛋!”我禁不住诱惑,生着火,把一枚鸡蛋打入锅底。不料火急油少,锅里冒出一股白烟和焦糊味,急忙铲出来,一个半边糊,半边生的硬坨坨,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连炒鸡蛋的味儿也没尝出来。
那日子,鸡蛋太金贵啦!
而今,鸡蛋、鸡肉已然家常便饭喽。在餐桌上,我问外孙,鸡蛋如何变成小鸡的,他茫然摇头。“你也属鸡呢。”我给他模仿公鸡、母鸡、小鸡的叫声,他兴情趣盎然。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养鸡场。
每一座长六七十米、阔七八米的蛋鸡房,排了四排四层高的鸡笼,挤了八千只灰不溜秋的白色母鸡,头挨着头,腚顶着腚,毛羽不整,神色萎靡。哪里有什么鸡鸣?满棚潮霉、臊臭、热烘烘的空气,鼓荡着乱乱糟糟、嘁嘁喳喳的噪声,不由人掩住了口鼻,紧皱了眉头。我们赶紧退身出来。
养鸡人告诉我,鸡房,半自动化,上料、上水、清理粪便都不用人工。饲料配比合理,营养齐全,保证了最佳的产蛋效果。“高峰期!产蛋率超过百分之九十!这可以持续到明年五月。据说,今年全国蛋鸡饲养十二亿只,鸡蛋行情太糟,所以,产蛋率跌破八成,就只好淘汰了。”
我见过淘汰鸡的下场:一辆大型农用三轮车,车厢上焊着铁管架子,母鸡们被捆绑了双腿,一串串倒吊着挂在铁管子上。间或一两只扑愣着翅膀,“嘎——嘎——”地惨叫几声,引发半车鸡一阵骚乱。顶多两年半,鸡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屠宰场。
“产蛋的机器,生产鸡蛋的流水线!”
我拉起外孙,凄惶地离开了养鸡场。
在攫取最大利益的同时,能不能保留它们一些本性?自野雉驯化成家禽,飞翔的本领已退化几尽了,如此以往,他们还会打鸣儿、叫蛋儿,还会抱窝吗?它们还叫做鸡吗?
我又看看前边的外孙,马上要报考全市升学率最高的重点中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疏远了亲情,泯灭了童真,只有“分儿、分儿、分儿”、升学率,和这些产蛋鸡……
“今年是你们本命年,”我暗自祝福他(它)们:“幸福吉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