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一句谚语:“立夏小满,盆满钵满。”,意味着已经进入夏季的多雨季节。而昨夜那场雨,来得确实有些突然、有些猛烈,像是天河决了口,瑶池穿了底,哗啦啦地倾泻了大半夜,直到四更天,她那狂暴的气焰才渐渐收敛。
时值拂晓,一阵阵凉风从山口那边奔袭而来,横扫了多日来残留的热浪,令人顿感清新凉爽。太阳被厚云遮盖,晨曦再也没有显露出来。近处,蒙山暗岭,难辨是云还是山,河水漫过了稻田,塌了好几处高高的土坎;远处,山岚环抱,好似山脚连着海,山顶连着天,曾经干涸的晒场也在一夜之间增加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水潭。
这一天我起了个早,从爷爷住的老屋出来,到村口的桥头等班车,第一次翻山越岭去一趟长陵,在一个叫长安的地方去看望我的老舅公和老舅婆。
天空终于发白,东方泛起几朵红红的云霞,大山经过龙舟水的洗礼,显得分外的翠绿,土墙屋的小青瓦冲洗得一干二净,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养眼,河对面的那座寺庙在晨雾里忽隐忽现,幻觉里有点像韩国总统府——青瓦台。
村与村之间的土路,被雨水彻底的浇透,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水坑,还有很多雨水漫过路面,是渠还是沟,一时间很难以辨认和区分;在通往村口的那条小道上,有了不少泥路上行走,赶去农田排水,或者清洗禾苗的农民,一个个焦急不已地穿着裤衩,打着赤脚,行色总匆匆。
经过村子的那条小溪,虽已爆满,却还是那么清澈,咆哮着向下游的濂河奔腾而去;旷野的空气依然是那样的清新,因为被雨水清洗过,饱含大量的水分,有着丰富的负氧离子,深吸一口,舒服得如同喝了一碗泉水兑蜂蜜。
山里人都有早起的习惯,村子里不时地可以听到孩子的啼哭,老人咳嗽发出的时轻时重的呻吟。而在村口桥头的那颗老槐树下,却还显得格外的寂静,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准备去赶集的人,跟我爷俩一样,来到这老樟树下等车。
去长陵的中巴车每天只有两趟,错过早上六点的那一趟,就得等到下午二点。长陵镇距我们家的老屋约二三十里,少数年轻人那时就有了单车,他们赴圩都会骑单车前往。老人们为了节省很少搭班车,一般会选择抄近路步行。象我爷爷这样的老人,一年也很难得出去几趟,需要点啥,都是由年轻人去买,或者请人捎过来。
车来了,一辆老掉牙的柴油中巴车,爬个上坡浓烟滚滚,面色陈旧不堪,许多地方掉了油漆,刮上黄色的腻子膏,象个破旧的衬衫打上的几块补丁,车窗玻璃也残缺不全,用几块木板背上去也是一种替代,破损的几块玻璃用桐油石灰黏上,看上去也色彩斑斓。车上没有现代所谓的真皮座椅,只有硬邦邦的木头硬椅,尽管垫了几块海绵,但都残缺不齐,露出木底板。更为搞笑的是有张单人椅竟然放了二块红砖当坐垫。车上稀稀琅琅坐着七八个乘客,好在是下了雨,要不然,一个个总会灰头土脸。
中巴车一路颠簸着,跌跌撞撞的向长陵开去。尽管说路途不远,但尽是翻越大山,那个竹篙岽,鸡笼嶂,太阳关,可是出了名的九九八十一弯;在这样的路段开车就像走钢丝,老司机都不敢怠慢,若是初来乍到的外地司机,没有几个不颤巍巍,大抖擞的。
经过约莫一个多小时的慢牛式的攀爬,我们终于到了长陵镇。没想到的,这里竟然也是山,而且比我们老家更大的山。在那个年代不像现今,能够看到漂亮的县际豪华大巴,在那个叫车站的地方,稀稀拉拉停靠着几辆跟我们乘坐的这辆车同一个档次,开往周边省市和县域的线路少得可怜,在那里候车的人群,看上去也少之又少,且多为肩上扛着扁担或者竹篙。
听说到了长陵,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这时候,两个叫表叔的男子推着单车正在向我们靠近,笑嘻嘻的跟爷爷寒暄着什么。不久我们爷俩上了表叔的“车”。车子在街上徐徐骑行,因为没遮挡的,我们就在烈日下暴晒,此时最想的,是能够有一顶草帽。单车爬上了一个山岗,再骑过两条横排,下了一道陡坡便是老舅公的家。
老舅公一家九口人,除了老舅婆和大表婶两个女性,其余皆为男人,而且全都是“光棍”。一栋土坯房不算大,但也分为楼上楼下八间,厨房与楼宇是分开的,设在主楼的左侧,在楼房与厨房的连接处有一道不大长的雨廊,即便是下雨也能进出方便。楼房的正面有一块大大的泥土平地,既是门坪也是晒场,此时门坪里晒满了烟叶,一块块拱合着,橘红色的烟叶散发着一阵阵刺鼻的辣味,看不见一只蜜蜂,蝴蝶起舞翻飞。据爷爷说,老舅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农民,靠种田为生,这种晒烟是他们唯一能够变换钱财的经济作物。所以,这里的所有农家都是种烟的老手,晒烟的行家。
到老舅公家里以后,我们自然就成了稀客,老舅婆、大表婶,进出匆匆,忙忙碌碌地张罗着。从第一餐晚宴开始,一共三天都是酒肉招待,山珍伺候,而且还特意为我们宰鸡杀鸭,舂粄推磨。爷爷喜欢两杯,每餐都喝得醉醺醺的,与老舅公聊的合拍,谈得甚欢。但在我听来,海阔天空的也聊不出什么精华来。每餐上了饭桌,老舅婆总会特意给我盛饭,帮我夹菜,外加一个肥大的鸡腿,或者鸭腿。我似乎有点受宠若惊,总是不敢轻易动筷,看看爷爷的脸色,生怕事后挨骂。
听爷爷说,这是乡下人接待郎分女婿的最高礼仪。那些鸡啊鸭的,可以吃,但不能吃得太多,只能是象征性的夹一夹,真正下饭的还是那些蔬菜,或者是野生菌类。还处在饥荒时月的我,当然不在乎有没有肉,只要香喷喷的米饭,填饱了肚皮,那才是最大的快乐!
次日一早我就起床了。因为我起早还受到了老舅婆的表扬!心里甜滋滋的。此时的东山顶,有了一大片红彤彤的朝霞,好似这里的天空是被一片红云烘托着,不温不火,让人感觉暖暖的。我随老舅婆来到她家的菜园,与其说是菜园还不如说是山坡。但令我惊讶的,是这块坡地上的泥巴全都是黑土,与旁边的山脚的红土形成鲜明的对比。我问老舅婆,这土为何是黑的呢?老舅婆告诉我,这是经过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种菜改良过来的,是有机肥起作用,让红土变成了黑土。这是我第一次有了“有机肥”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