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砣爷拖着他的白腊棍,在秋月的清辉里逡巡。他不时地用棍子重重地杵地,把静夜杵得支离破碎。他还时常地干咳,响亮得像筛锣,能镇住所有天籁。
铁砣爷是生产队的护林员,一片茂密的树林以及树下丛生的野草,还有河边成片的芦苇香蒲,都是他的领地。那年月一草一木都是姓“公”。生产队的作物秸秆要用来喂猪养牛,村民生活用柴主要靠这片树林供应。每年秋季生产队收割完芦苇香蒲就会“放坡”。队长一声令下,全村男女老少顷刻消失在密林中,如蝗虫过野,枯枝落叶,荆条茅草,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于是家家户户门前屋后,一夜之间生出一座座浑圆的柴垛,就像雨后的蘑菇。
我和母亲潜伏在围堰下的灌木中,大气不敢喘。铁砣爷巡完这一圈,就会回到他那间护林房里抽烟,我们要趁机越过围堰,偷割生产队的芦苇,当然是那些被称作“乱苇”的小茅苇。我们家缺柴烧,人口多,饭量大,母亲每天要比别人家多摊一盆煎饼,这就意味着要多烧一捆柴草。我们冒险来偷生产队的柴草也是迫于生计,一家人总不能老啃生的!
铁砣爷的咳嗽声远远地消失了。我们越过了围堰,就像游击队越过了封锁线。
母亲快乐的镰刀扳倒了成片的小茅苇,十二岁的我将它们聚拢,码到麻绳上,等待打捆。我们要不时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聆听周围的动静,像兔子一样警觉。落在铁砣爷手里准没好,他曾经用白腊棍打断了一个偷树的壮汉的腿,还斗过恶狼,据说他脸上的长疤就是狼舔的。更要命的是铁砣爷铁面无私六亲不认,逮着谁都不会轻易放过。那年月偷生产队东西可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弄不好上纲上线,会被划成阶级敌人!
啊!一声尖叫刺破了夜幕。是我稚嫩的声音。一根尖尖的苇茬生生地刺进我的脚掌,几乎洞穿!我疼痛难忍,瘫坐在地下,草下匍匐着的水漫上屁股,冰冰的,直沁心头,一丝寒意袭过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