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挖藕的人散文

2018-10-25散文

  田野里有许多蓄水的池塘,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养着莲藕的。也亏得这些莲藕,才使得池塘一直到现在还算得上是池塘,要不是这些莲藕,只怕这几个池塘也早就象另外一些那样,被荒草所淹埋,只剩下一个“池塘”的名字了。

  从我家的院子往南约二百米,有一个大荷塘,估摸着该有十亩水面的样子。入冬以后,池塘里的水变得清了,很清很清,一眼就可以看到池塘底。说实话,这么大一个池塘,严格说来也已经算不得真正的池塘了,因为它已经变得很浅,最深的地方也只有近一米的水头,而底下的塘泥却很深、很厚,人涉下去的话,至少要淹到大腿根。象这样的池塘,养鱼显然是不合适了,因为鱼喜欢水深的地方,尤其是在冬天里,这么浅的水,不是鱼儿生存的好环境,因此,这个池塘已多年没怎么养鱼了。

  好在还有莲藕!莲藕是不在乎水位和塘泥的深浅的,每一年都照例长得很旺盛,很茂密。盛夏季节时,荷叶长得挨挨挤挤,几乎望不见底下的水面了。立冬以后,荷叶全都枯成乌泱泱的一片,挖藕的人于是就忙起来了,这是他们一年当中的收获季节。

  这个大荷塘一连好几年都承包给了我们邻村的一个挖藕的人,这个人在附近村坊是个名人,他的出名就出在他是个挖藕的人。他已经挖了好多年的藕了,凡是买过他的藕的人都认得他。我也认得他,并叫得出他的名字。他对于我应该也是认得的,却叫不出我的名字,但我与他彼此已算得上是老熟人了。我们两个人的熟识,倒不是因为我买过他的藕,而是由于我没事的时候常常会去池塘边看他挖藕,同时与他天南海北地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个人虽然已经挖了多年的藕,却依旧是个外行,他的挖藕的技术并不高明,也许,他对藕缺乏一种“先天的悟性”。

  我曾经见识过称得上“专家”的挖藕人,这些人对于长在淤泥底下的藕可以说完全了如指掌,他们的眼睛几乎就跟透视机一样,看得出塘泥里藕的多少、大小、以及生长的方向。如果仅仅是出于挖藕的目的,他们完全不需要把整个池塘方寸不漏地用藕锹翻一遍,而只需象电影里的工兵扫雷似的,在看准了的地方挖一个坑下去,就能准确无误地把底下的藕给“揪”上来。之所以要仔仔细细地翻一遍,是因为挖藕有挖藕的规矩和义务。藕跟竹子一样,长在淤泥底下的藕鞭盘根错节,四通八达。挖藕的人在挖的时候必须把这些长得跟网一样的藕鞭给弄断,只有这样,来年的藕才能长得旺盛。塘泥没有被翻过的藕塘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阵年绷”,而阵年绷在第二年里是长不成粗壮的藕来的。倘或是两年以上的阵年绷,那干脆就连小藕也长不出来了。

  我不止一次去看邻村的这个挖藕人在离我家不远的那个池塘里挖藕,当然每次都是在冬天里。池塘里的水已经基本抽干了水,只留下东一汪西一汪的小水坑。挖藕的时候,坑里一点水没有也是不行的,至少得留一点“润锹水”和“洗藕水”在那里。枯败了的荷叶杆子乱七八糟地散在高低不平的塘泥滩上,很萧条的一副景象。挖藕的人穿了很厚的衣服,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臃肿,远远看着就象一只很大的、在淤泥里慢慢蠕动的懒蛤蟆。他必须穿得这么厚实,要不然就抵不住冬日的寒风和从脚底下传上来的彻骨的寒冷。

  他挖藕的动作很笨拙,藕锹在他的手里完全没有“专家”们的那种灵巧,也挖不出连梢带杠的整颗儿的连枝藕。有时候,他为了避免藕段不被藕锹刺破,到后来就不得不把锹插在一边的烂泥里,捋起袖子来用手挖。因为藕不能破,一破,淤泥进了藕孔,任你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样的藕是没有人买的,就连自己吃也很麻烦。何况自己能吃多少藕呢?

  挖不出整株的藕倒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卖的时候反正要重新归类,杠头归杠头,梢头归梢头,中节归中节,不同的种类是不同的价格。杠头适合于炖,梢头适合于炒,而中节随便怎么加工都合适,当然也最贵。早先的时候之所以要把藕尽量整株儿的挖起来,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方便搬运。那时候挖藕工搬藕全靠长柄藕篮挑,而整株的藕方便在藕篮里交叉叠放,如果都是断藕,在篮子里就堆不成形了,那多麻烦。现在已经没有这种烦恼了,因为他们都用上了电动三轮车,再怎么短的藕,只要放进车斗里,随便怎么晃都万无一失。

  冬日里,我在家的那些天,闲来无事,又正好碰上那池塘已经抽干水开始挖藕,于是就常常带着一只茶杯慢慢逛到那池塘边上去,要是那人正好就在靠着某一处岸边挖藕或洗藕,我就停下脚步,站在高高的塘埂上跟他说闲话。他也很愿意一边劳作一边与我交谈,这并不影响到他的工作。

  有一回,我问他:“我看你挖藕挖得这么辛苦,干嘛不试试用水冲呢?”

  我在外地打工的时候,曾经看到当地的人用冲水的方法挖田里的慈菇,很省力的。慈菇冲上来后还不必专门清洗,捞起来就可以装袋,所以就到他这里来充当内行人了。

  他说:“用水冲的办法在别的小的池塘里也试过几回了,不灵。”

  我问:“怎么个不灵?”

  他说:“烂泥太深,冲不出一个断口来,只是把烂泥冲得松了一松,藕在下面又有藕鞭连着,浮不起来。”

  听他一说,我也就想到了冲藕跟冲慈菇确实不一样,慈菇种在田里,田泥很薄,一冲就散了,而慈菇又都是一个归一个自己长,不牵连在一起,自然容易冲上来。而藕却与慈菇很不同,因此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我觉得也不是绝对不可行,很可能是他没有掌握好要领,比方说他说的那个断口,估计是他的水蓄得不是地方,全漫在操作坑里了。

  我并不打算跟他细细研究这个问题,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没底,于是转口问:“你这样用手工挖,按你的速度,这一塘藕得挖多少天才挖得完?”

  他眼睛盯着锹下的烂泥自嘲般地笑笑说:“总之,过年前后都在这里了吧。”

  “那你不是还有别的池塘吗,过年前后都在这里的话,那些池塘什么时候挖?”

  他说:“小池塘不成问题,平时随便挖挖就挖掉了,两三天一个,又不会挖得很干净,反正承包款只要几十块钱,多少总有赚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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