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一角,空气中弥漫着带着淡淡甜味的浓香,这分明是腊梅花的味道。循着香味一路寻过去,在房屋的另一端,一棵腊梅正旺盛地开着,一树的金黄。
尽管腊梅带个梅字,其实不是梅花,但我可以敢说许多世人,包括许多文人雅士,都一直以为腊梅就是梅花,于是把一些本该属于腊梅的溢美之词都送给了梅花,比如像“寒梅傲雪”,“岁寒三友松竹梅”等,因为腊梅开放在一年中最冷的腊月,真正傲雪凌霜的应该是腊梅。梅花开放最早也得是早春,才有寒梅迎春早之说,不过此时早已过了立春时节,下雪也是少了许多,哪能那么容易傲雪。腊梅和梅花完全不是一个植物家族,不过汪曾祺大师倒是识得腊梅,还写了一篇名曰《腊梅花》的美文,收录在《人间草木》散文集中。
我喜欢腊梅,喜欢它在万物凋零的冬日迸发出的无限生命力。凛冽的寒风中,枝头的寒冰把一朵盛开的腊梅花包裹成亮晶晶的一坨,待到冰雪消融,可那朵花还是旺盛地开着。我喜欢腊梅,还喜欢它开得热烈。单看一朵,腊梅花真的算不上好看,才不过指端一般大小,也没有多彩的颜色,但每一根枝条上都争先恐后地密密匝匝地缀满了花,看不出还有哪一根是空闲的枝条。它们满含生机地开着,浓香随之弥散,空气也变得有点粘稠了,恰如走进了面包房一般。
因为喜欢,总想着栽种一棵,但又担心那么大的植株,种在小小的花盆中不能长得茂盛。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忍受不住心中的那份挚爱,在花盆里种了一棵,放在狭窄的阳台上。
花株很大,是在老桩上嫁接的。花买过来前应该是种在地上花圃里的,花市里摆卖时带着土球,花都盛开了。花心是紫褐色的,这是名种,即所谓“檀心磬口”,所以蛮贵的。
整个腊月,每当回家,推开门就看见阳台上一树的金碧辉煌,以及扑面而来的馥郁芳香,心情立刻为之爽朗起来。
腊梅花谢也是很有个性,没有缤纷的落英,却是一直在枝头慢慢地萎了,鲜艳的黄色渐渐褪去了,成了半透明的描红纸的颜色,最后消散在从阳台拂过的和风里。
春天到了,花后的腊梅树发芽了,一片嫩黄,生机盎然。到了夏天,该是腊梅树蓬勃生长的日子,可是盆栽的树桩却显得没有生气,勉勉强强地活着,这应该是花盆太小的缘故。像这样的大棵,应该种在地里,最起码也得种在缸里,可是我乃刚刚温饱有余的平民,哪能有得带花园的住宅,就是阳台也是小得放不下一口大缸,何况这阳台是内置式的,放在阳台的腊梅树,每日承接的雨露阳光是少之又少。我有点悲怜地看着无精打采的那棵腊梅,这样的长法,到了冬日,非但不能开花,能不能成活都是问题。思考再三,决定把它带到江苏老家,老宅带着一个硕大的院子。
趁着国庆回去,就连盆带土地搬去了,三百公里的路,还是费了一些周折。看着我不停地挖坑,在瞅瞅旁边蔫不拉几的一棵,种了一辈子田的老父亲有点不屑一顾,“这样的也能活?”
我照样是不停地忙碌,心里想:“反正我尽心尽力,活成活不成就看它的造化了。”
那年冬天,父亲打来电话说那棵腊梅花活了,长高了不少,开了许多的花,周围四邻都能够感受到它的香气。我无比惊讶,看来这腊梅花树的生命力确实顽强,狭小的花盆限制了它,一旦得其理想场所,生命力就旺盛地爆发了。难怪在老家的一所寺院里,一棵腊梅花树据说是宋代的,可是看看那最粗的枝干也不过才海碗口粗细,咋看也不像宋代遗留的古树。再一打听,原来的古树已经毁于战火,现在的这棵是其残存的根部蘖生出的,咂舌之余,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力之强大。
第二年的春节来得早,我在除夕回到老家,院子里还弥漫着浓香,腊梅花仍旧挤在狭长的枝条上,尽管一些花朵已经萎缩了。可以想象在盛花期间,该是多么美妙的场景啊!
旁边的老父亲在笑眯眯地看着,自言自语道:“这花呀养在盆里,你忙里忙外地侍弄,它就是不长,现在一接地气,长得那个旺呀!”
父亲的一番言语,我听起来与其说是对这腊梅花树的评价,还不如说是在评价他们自己。自从我在上海安家后,一直希望他们住到城里来。他们在上海呆不了几天就浑身地不自在,说是不如在农村里舒坦。
以后这棵腊梅花就在老家扎了根,每年都繁花似锦地开上一回,香气四溢。每年腊梅开花的时节,父亲总会打个电话告诉我,听着他电话里敞亮的嗓门,我能感受到老父亲跟腊梅花一样的旺盛生命力。
十几个年头过去了,腊梅树桩的根部已经茶碗口粗细,枝干也越发繁茂了。我居住的小区的腊梅开了,老家的腊梅也该是黄灿灿地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