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民族的文学都有始发站,例如欧洲文学的始发站是《荷马史诗》,中华民族文学的始发站则是《诗经》。
《荷马史诗》讲故事,是叙事诗。故事的主角是英雄和奥林匹斯诸神,在一场因为美女海伦而引起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人与神的意志和力量充斥其中。
《诗经》讲感情,是抒情诗。主角从贵族到牢骚满腹的小官吏,到小清新文艺男女青年,乃至征夫游子,都有机会露脸。
中国人重感情,所以中国文学也是从感情出发的。
感情起点:
“思无邪” 不虚伪 不掩饰
中华民族是一个纯真质朴、不虚伪的民族,绝不无病呻吟,也不故作高雅,很接地气。这一点在文学里表现得很充分,在文学的源头——《诗经》里表现得更为充分,可以说规范了中国文学不做作的特质。
这个特质是《诗经》的编辑孔子概括的。有人问,《诗经》有什么特点,请用一句话概括。孔编辑很有信心地告诉他:“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这句话记载在《论语·子罕》里,其中的信息量可大了,后面的学者为了解释它,费了老大的劲,但概括起来无非是艺术上和思想上的。
思想上,没有歪邪之见、纯正。“思”本是个语气助词,没什么实质意义,但被孔子赋予了“思想”、“念头”的意思。朱熹说:是要让读《诗经》的人没有邪念。
清朝嘉庆时的学者刘宝楠在《论语正议》里说:“论功颂德,止僻防邪,大抵归于正。”就是要防止思想歪斜不正,要规范人回到正道上来。
好的诗,当然要引人走正道,这是属于思想上的见解,但《诗经》毕竟是文学作品,还要有文艺范,如果从这个角度解释,该如何呢?宋朝理学家程颐解释得很给力:“思无邪者,诚也。”就是说,诗歌这玩意,要表现真性情,假不得,做作不得。
孔子为人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真实,千万别以为他是迂夫子、道德家,虽然他说郑国的歌曲有点放荡过分,“郑声淫”,然而,这不影响他将21首郑国的民歌选入《诗经》,例如郑国的小男女偷偷欢会的场面,并没被孔子删掉,都一五一十地收入。
编辑是真实的,按照这个标准选出来的诗歌就是真实的,中国文学沿着这条真实的路径走下去,当然也是真实的。将“思无邪”朝这个思路理解,更能看到中国古代文学的真实面目。
这部经典真实到将贵族男子的单相思刻画得丝丝入扣,居然还放在篇首,这就是最有名的《周南·关雎》。对于这首诗的写作意图,早期的《毛诗序》解释得挺“高大上”的,说是宣扬“后妃之德”,是贵族夫妇效仿的家庭范本。
不过,从直接的字面压根看不到这种“高大上”的色彩。我们只看到一个害了单相思的男子,追靓女不得,只好对着河边的水鸟和河里的水草发呆,接着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做梦都在延续追靓女的念头,“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这还没完,更进入幻想状态,想开音乐派对来讨好心中的女神,“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这个追女神不得的文艺小青年,其害单相思的画面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孔主编居然把它放在头版头条,而且一放就是两千多年,后人不敢动它丝毫。
揣测孔子这么安排的意图,说是要促进家庭和睦,标榜淑女品德。确实如此,但往更深里说,和睦的家庭来自于真挚的感情,感情上接地气,家庭才和睦。 总之,要真实,不能说教,孔子的高明,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