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傍黑,我们刚把御膳摆上窗台,忽见咪咪跳上来,嘴里叼着什么。啊,一只没睁眼的小猫!惊喜来得太突然,我俩成了木乃伊。咪咪确认我们看清了,叼起宝宝钻进迎春花丛。很快,它又叼来另一个。先后叼出四个雪白的小绒球儿,请我们鉴宝。
当天夜里,下起大雨,我和老伴儿没法睡。咪咪一家怎么过啊!我们打着伞走进花园,摸向迎春花丛。咪咪,别怕,我们送伞来啦!
老伴儿亮起手电一照,咪咪一家没在!
花丛下,有一个用破布垫起的小窝,被雨淋得叫人掉泪。
老伴儿说,噢,咪咪预感今夜有雨,它要搬家了,临走带孩子来跟咱们告别。猫奶奶劝我们,咪咪还会回来的。
一天,猫奶奶兴冲冲跑来,我看见了,在对面饭馆里!
那家饭馆关张很久了,最近有人要接手,得赶快把咪咪搬出来。
老伴儿说,搬哪儿都不安全,还是回家好。我举双手赞成。欢欢热烈复议。
这天中午,搬迁开始。没有钉子户。老伴儿用海鲜把咪咪稳住,我去饭馆接宝宝。好友高洪波的女儿雅雅正好在我家,请缨加入掏老窝战斗队。我俩提着箩筐摸进饭馆,黑灯瞎火不见芳踪。雅雅见阁楼堆着被褥,小猫肯定在上面!说完就爬上去。阁楼里很快传来她的尖叫,在这儿!不是四只,是五只!意外发现的是一只黑黄杂色的小狸猫。
我们用布盖好箩筐,娶媳妇一样把小宝宝接回家。咪咪闻到宝宝,喵的一声,钻进箩筐。
猫奶奶赶来,嗬,全是小母猫。四白一黑,五朵金花!喵喵喵!汪汪汪!
咪咪入住不久,院里忽然飞来一群鸽子。邻院拆迁,鸽笼没关好,鸽子逃了出来。我们大院的尖顶房檐有不少破损,刚好安家。老人和孩子们都高兴,纷纷拿出粮食,还在地上砌了水塘。
老董养过鸽子,说不能什么都喂,市场有专门的鸽粮。我说,我去买!他掏出三百元,算我一份。我一口气买回五大袋,郑大爷用手一拎,差着分量呢!一称,一袋少给好几斤。他气坏了,这黑心的,你都说了是喂流浪鸽!
有一天,我去买菜,见路口停了一车菜。我买完给了钱就走,只听卖菜的喊,钱,钱!我说给你了,他说还要找你呢!
看看,卖东西的也有好人。我问,你有鸽粮吗?他说,我家就种粮食,下次给您捎家去。您就叫我铁柱吧。
过了两天,铁柱当真来送粮。郑大爷拿眼一过,一份比鸟市两份还多。老董说,敢情!
后来,我一直没见铁柱卖菜。有人说,他让城管抄了,还打了嘴巴。唉,娘瘫床上好几年,就指他卖菜呢。我很难过。又想,往后鸽子吃什么呀?想不到,铁柱突然来找我,大爷,给您留个电话,往后要鸽粮就言语。我感动得说不出话。这以后,铁柱按时来送粮,有时还捎点儿菜,给钱说什么不要。
一天中午,郑大爷跟我说,有一只鸽子老甩头,刚吃一粒玉米,一甩,又掉了。老董闻讯过来,哎哟,它得了甩头疯。养鸽子的发现这种病鸽,就逮住摔死。
啊?我叫起来,不行,我要救它!
我抓住这只鸽子,它瘦得像纸叠的,头顶有小白毛。就叫你点点儿吧。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我把点点儿带回家,欢欢摇着尾巴,咪咪也凑上来。点点儿紧张了,想不到还有四条腿的哥哥姐姐关心它。
郑大爷提个大鸟笼跟进来,咋样?以前我养鸟用的。我一看就乐了,鸟笼养鸽子,病房兼餐厅。我把鸟笼挂在阳台,点点儿蹦进去,伸伸脖子,够高;扇扇翅膀,够宽。
我喂上粮食,点点儿就吃起来。嘴巴敲打瓷碗,叮叮当。啄住,掉了,再啄。它把进餐当工作,叮叮当。
苍天怜悯弱小,点点儿越来越好。啄食准多了。老董一看,哎呀,有门儿,你没白坚持!我说,不是我坚持,是点点儿坚持!
终于有一天,点点儿展开翅膀,使劲儿扇。老董说,它想飞啦!郑大爷说,让它归队吧!
我举着鸟笼出了门,欢欢和咪咪也来送。我把鸟笼放在地上,打开门,点点儿走出来。它没有飞,围着鸟笼小心地走。我问老董,关时间长了,它不会飞了吧?老董说,你太小看它了!
话音没落,只见点点儿呼啦啦飞起来,箭一样斜射出去,在半空划出一个难忘的弧形,又飞回我们头顶上,盘旋着。一圈儿,又一圈儿,向我们告别。
老董说,这鸽子,真仁义!郑大爷说,比人强!我流泪了,不去擦,任风吹散。点点儿,你飞吧,……飞!
但是,突然有一天,墙上贴出猩红的标语,“严禁喂鸽子!”
在那个血腥的下午,趁我外出采访,一些人用大网逮住了十多只鸽子,当场在地上踩死。其中,就有点点儿!
老董上前说理,被推倒了。郑大爷大叫一声,牲畜!一口气没上来,摔倒在地。120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过去了。
铁柱问我,大爷,你还要粮食吗?我说,要!
深夜,我和老伴背上粮食出发了。月光如水,夜风轻轻,两个老人一只猫。
刚布好粮食阵,忽听头顶上发出声响,抬头一看,我惊呆了——在宝石蓝的夜空映衬下,开满枣花儿的树枝展开怀抱。满树的鸽子扇起翅膀,和花枝融为一体,成为般的剪影。
紧张局势终于过去。老董跟我说,你忙写作,往后鸽子我来喂。唉!——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想起了郑大爷,想起了点点儿。
天热了,我和老伴儿要回她老家云南住一段,欢欢和咪咪一家跟我们同去。王春说,你们早去早回啊!黑蛋儿奶奶说,拿着,这是乘晕宁。黑蛋儿爷爷说,别忘了给我带点儿酸腌菜!
在昆明生活期间,万万想不到,欢欢因为小感冒,被宠物医院的庸医打错了针!
欢欢,欢欢!我们大声叫着。欢欢睁大眼睛,最后看了我们一眼。可怜的小身子缩成一团儿,眼睛下面的一小片毛毛,湿湿的。
云南成了伤心之地,我们决定回京。行前告别欢欢,小坟已长满嫩草。抚摸着嫩草,像抚摸欢欢的绒毛。
回到北京,我们又听到不幸的消息,黑蛋儿不在了,被醉驾撞了。醉鬼还说,就是一条人,老子也赔得起! 三个小兄弟,只剩下鲍比。它在电话里听到我们的声音,急着要来。它来了,没有看见欢欢。它不声不响地趴在地上。静静地,静静地,掉了泪。
窗外,鸽子飞起来。一群,又一群。
咪咪带着它的女儿们来到花园,走遍每个角落,边走边讲起那些难忘的。
听咪咪讲故事的不只是五朵金花,深草中还露出几双惊恐的眼睛。那是我们离开之后来到这里的几只流浪猫。
这些猫猫,后来都成了我家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