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生瓜蛋子的夏日生活散文

2019-05-02散文

  那段“生瓜蛋子”的夏日生活,永远地刻进了我的心灵里;那个夕阳下佝偻的身影,也深刻进了我的记忆里,还有他的目光,催我成熟的目光......

  ——题记

  那个夏天热极了,旱魃逞凶,大地焦渴,仿佛一个大蒸笼。我中学毕业了,去生产队报到。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他蹲在生产队的大门旁墙根下的树荫里,我们几个刚出校门的半大小子像叽叽喳喳的野山雀落到了他面前。他没起身,只是拉了拉肩头上披着的破褂子,仰起古铜色的脸,眯起小而亮的眼睛,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那掉光了牙而有点瘪的嘴角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翘起一只脚尖,将铜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鼓起腮帮子,吹干净烟袋锅里的灰烬,慢腾腾地对我们说道:“嗯,大秀才们毕业了?欢迎啊!不过咱可说好了,念书你们不赖,种庄稼可不一定行,这里的学问可大着呢,你们都是些生瓜蛋子,不要小瞧了这种地的事,要哈得下腰舍得流汗,虚心向社员们学习,没个三年两年摔打,这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想毕业,难!”

  “生瓜蛋子”?我打心里很不爱听这个称呼,觉得不就是干农活吗?我们也是庄稼院里长大的,打小就耳濡目染的,帮着父母侍弄自留地、院子里的果树和蔬菜,有啥玄妙的?

  他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子,还别不服气,夏天是咱这儿农活是最少最轻快的季节,你们要是能熬过这个夏天,我这个当队长的就给你们竖大拇指!”就这样,他给我们派了工,我们这些“生瓜蛋子”便开始了“社会主义新农民”的生活。

  先是到苗圃嫁接树苗,他说这是一项技术活,需要我们这些有文化的。我被他的高帽子弄得心里蛮美的,高高兴兴拿起小板凳和刀、剪子上工去了。到了苗圃,才知道这是生产队里最轻松的活计儿,是专门用来照顾老头老太太们的。说技术,倒是有一点,这时候的苗木皮儿是活的,还没长死。接穗和砧木都必须新鲜,切口要适当,大了漏风,小了芽片放不进去。嫁接完了,封口要缠紧,密不透气。看起来很简单的劳动,对于我们来说,难度还是蛮大的。苹果树苗一般都只有三四十厘米高,挡不住三伏天毒巴巴的太阳,要尽量贴近砧木根部进行嫁接,这样才能保证接芽成活,所以,头几乎要埋在密实的树苗丛里,不透一丝凉风,只一会儿,浑身就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紧绷绷地粘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坐在小板凳上,没多久就腰酸背疼腿木脚麻,连屁股也硌得像被火烤似的,低头久了脑袋昏沉沉,眼睛也累得酸溜溜的,脖子更是疼得不行。

  这时,他走过来,不说话,操起刀剪,亲自给我们当技术指导,耐心地讲解要领。我照着他教给的办法,先用小刀在砧木上切一个丁字口,然后从接穗上小心翼翼地切下树芽,剪成三角形插进砧木切口,再用泡软了的玉米包皮将嫁接上去的树芽和砧木的切口紧紧缠绕,最后拿剪子把砧木多余的部分剪掉。现在说起来挺容易,可当时笨手笨脚的我哆哆嗦嗦弄半天才能弄好一个,到了下班时间,人家老头老太太都嫁接了上百株,我们几个最多也就嫁接了三四十株,接穗零零乱乱地扔了一地,用于密封的苞米皮儿张牙舞爪、破碎凌乱,在向晚的微风里乱飞乱舞着,嫁接过的砧木修剪得高的高、矮的矮,参差不齐,疤瘌头一样难看,整个苗木畦看上去像遭了牲畜糟蹋了似的。讲评时,我们被老头老太太们好一顿嘲笑,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脸红脖子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依旧没说啥,却独自一人在第二天拂晓将我们嫁接过的树苗重新打理了一遍。

  在苗圃只劳动了一天,整个人就晒黑了,像涂了一层浅棕色的油彩,后背和肩头更是晒暴皮了,像干涸的水塘底部龟裂的泥土。家长都心疼了,他却说:“这算啥?咱们哪个不是这么晒出来的?”一个多星期下来,我们个个脊梁杆儿晒得像泥鳅鱼一样,他见了笑了,点点头说:“嗯,有点模样了,明天开始,去苹果园吧!”我们暗自高兴起来,到浓荫蔽日、风风凉凉的苹果园干活一定很惬意舒服啊!

  夏天的苹果园枝繁叶茂,的确风凉舒适,但纷披低垂的苹果树之间,树枝和地面之间只有狭小的空隙,要在树枝下除草、挖坑施肥,直不起腰来,也抬不起头,有时候甚至要趴下匍匐在树枝下,很快,我们的兴奋就被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代替了。给苹果树打药更是累人,那时候没有气泵,只有推拉式喷雾机,一块长条木板上面安装着推拉式气压泵,大家轮流推拉,一只脚要踩住木板,不让它移动位置,两只手从左右两边把住气压泵的手柄,使劲地推出去再拉回来,通过推拉产生压力,让吸头把铁桶里配好的药剂压进手指粗的胶皮管子送到远处,从喷嘴里水雾般喷射出去。我们几个上去推拉没几下就累熊了,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张大口狠命地喘着,活像出了水的大鱼,那一刻顾得了两只手就顾不得下面的脚,结果那木板左扭右歪甚至翻到一边,连药桶也跟着拽倒。他轻轻地摇了摇秃脑瓜,接过推拉杆,只一只手便推拉得像活塞一般快速而流畅。担水配制药剂,没挑上几担水,稚嫩的肩膀就压得紫红,疼得针扎一般了。拿喷头喷洒药剂吧,在泥土和草丛间拖动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胶皮管子也是一件吃力的活儿,还要围绕着苹果树庞大的树冠绕来绕去,忽上忽下,忽里忽外,转得人直迷糊,爬得两腿软绵绵的。水雾状的药剂喷出来,被风一吹,满身满脸都是,皮肤和眼睛一不小心就被药液灼伤,加上炎热的阳光照晒,没多久就出现了中毒症状,头迷眼花,手脚无力,恶心甚至呕吐起来。这时才知道,苹果园里的劳动一点也不比嫁接树苗更惬意舒服。

  除草和施肥也不轻松,只有给苹果树浇水的活儿还不错,从远处的机电井里被大功率水泵抽上来的水凉得刺骨,顺着水渠唱着欢快的歌声,汩汩而来,用铁锹在水渠上挖出一个不大的口子,让水如冲锋的战士在干旱成灰白色的泥土上东突西进,直到一排苹果树树盘里都泛起清凉凉的水波,苹果树在微风中得意地枝摇叶晃,像在感谢我们呢。我开好口子,把头伸进水渠,从头到脚洗个透亮,两只脚伸进凉瓦瓦的水里,任惬意的沁凉从脚下顺着腿一点点涌上来,涌进心里,驱除浑身的溽热,然后一边悠闲地哼起小调,一边找个干爽的树盘或坐或躺地休憩,看着树上一嘟噜、一串串的青苹果想像着秋风吹过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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