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生瓜蛋子的夏日生活散文(2)

2019-05-02散文

  躺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树盘里的水满了,水流漫过地埂,将一大片地瓜地也浇了个透,然后越过地瓜田流进了旁边的一条大荒沟,我还在梦里美呢,被他一个大屁板子打得跳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才知道犯了啥错误。我赶紧捂着火燎燎的屁股,想跑去堵水道口,他在后边吼道:“小兔崽子,回来吧,我早堵上了,等你想起来堵,恐怕水都淌进东海了!”说完,他故意靠近我,朝我挤眉弄眼狡黠地笑笑:“疼吧?可别记吃不记打啊!下次再有这事,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干完苹果园里的农活,他又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把我们安排到大田里,让我们给扶犁蹚地的车老板儿们牵套。这时候,庄稼都开始拔节了,已经绿油油的一人多高了,而且垄和垄之间只有窄窄的二尺来宽,庄稼叶子影响牲口的视线,走不了直线,很容易踩坏垄台上的庄稼,有时候干脆跑到别的垄沟里,所以需要有人在前面牵引着它们,这就叫牵套。这活儿不错,好玩,跟牲畜们打交道,正合我们心意。大家早早就蹦高撒欢地来到饲养场,配合车夫套牲口。本来就是头脑机灵、手脚麻利的年龄,加上半大孩子天生对动物有一种亲近感,一看就会,便动起手来。我到槽头解下牲口的缰绳,把牲口牵到水缸上让它们喝足水,然后拾起摆在地上的套绳,吆喝它倒退几步,待它的头完全进了套绳,就把套包套到它的脖子上,系上夹板,接下来是系紧肚带和后鞧,最后还要给它们戴上铁丝编制的笼头,以免它蹚地的时候撕扯两边的庄稼。当我帮着车夫套好牲口回过头准备往车上抬犁杖时,才发现他正站在一旁盯着我们呢,看我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也许是我熟练的动作令他有几分惊讶,一丝赞许一闪而过。

  车夫大叔也看到了,装好犁杖,把鞭杆子往我怀里一送,“来,小子,你来驾车!”我惊喜万分,赶忙跳上车耳板,一声“驾!”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村路,奔向朝阳初升、碧浪翻滚的原野,“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在印着两道车辙的土路上响起,令我感到十分愉快。那时候,电影《青松岭》正火,“长鞭哎,一呀甩哎,啪啪地响哎,哎咿呀,哎咿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嗨哟......”这电影里的插曲简直就是给我写的,我不禁挥舞起手中的鞭杆,放开嗓子大声唱起来:“劈开那个层层雾哎,穿过那道道梁哎,要问大车哪里去呀,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嗨哟……”

  进了庄稼地,可就不好受了。牵着牲口,走在它们的前面,既不能距离太远,远了等于你拉着牲口走,能累死;也不能太近,近了,牲口的铁蹄不定啥时候会踩了你的脚后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皮破血流,会疼得你龇牙咧嘴的。庄稼地里穿不了鞋,穿鞋走往里灌泥土,几步就得抖落鞋底,只能光着脚走在板结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却又凹凸不平的泥土上,过不了多久,脚底就磨得火烧火燎,很快就打了血泡。脚下如此,上边也好不到哪去,庄稼都没过了头顶,青纱帐里密不透风,闷热难耐,我图凉快,不听车夫大叔的劝告,脱掉了衣服。谁知道,那些高高低低横七竖八的苞米和高梁叶子,像一柄柄利剑快刀,划到胳膊、脖子甚至脸上,就是一道血痕,让汗水一浸,跟伤口上撒盐是一般滋味,疼得钻心。先前坐在车上还欢歌笑语的我,到了这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不知道啥时候坐在地头抽着烟等着我们,看到我的狼狈相,他狠狠地骂了我一句“傻瓜!”瞪了瞪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出一个玻璃瓶子,倒出了点香油,用棉球涂在我的伤痕上,然后拾起我的破褂子扔到我的头上,“穿上!嫩皮子还敢耍彪,等磨厚了硬了,再晾吧!”说完,转身走了。走出十几米,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句:“他大叔,下了工,叫那几个生瓜蛋子到电井房去一趟!”

  落日余晖里,我们给牲口卸了套,让它们在饲养场沙土碾压的院子里舒舒服服地打两个滚,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灰尘,到水缸上饮足水,打几声响鼻,然后仰起脖子“咴儿咴儿”地叫上一阵,然后系上槽头,等着饲养员给它们喂草料,又帮着车夫收拾完犁杖和套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大家才无精打采地走向电井房,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到了电井房,看见电井房前的那个大水池,我这才想起来口渴,渴得嗓子都冒了烟,秃鹰般俯冲了过去。他蹲在水池边上目光柔柔的,用烟袋锅朝水池里指了指,水池中有一个网袋,里面竟然装着一个绿皮大西瓜,虽然队里有瓜田,但可不是谁想吃都可以随便吃到的,总是来了贵客才摘下几个招待用的。我们知道这是最高的奖赏了,心里顿时像开了锅似的翻腾起来,刚想表白谢意,他起身摆摆手说道:“快吃吧,吃完了洗个澡,看你们活像一群泥猴,身上都臭了。”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分明是对我们说的,“当农民就得耐得住这份辛苦哦!”看着他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金色的晚霞里,我心里竟然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虽然我也想不辜负他的期望尽快地成熟起来,但命运最终还是让我赶上了恢复高考,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地离开了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这只“生瓜蛋子”恐怕永远也长不成熟了。临别时,我去向他道别,他不无遗憾地对我说道:“本来想好好培养培养你这个生瓜蛋子,可是……唉,城里来的下乡青年都回城了,咱庄稼院里的好苗子也都走了,这社会主义的新农村可怎么建设啊!”我赶忙向他表白:“读完书一定回来!”他意味深长地说:“唉,这都是命啊,走吧,好好读书,别想家,念完大学好为国家做大事!”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和村支书谈了好几回关于培养我入党的事。

  每逢年节我回到家乡,都去看望他,他的目光依然很平静,像深邃的潭水。我最后一次回乡是接父母进城,这时候,他的头更秃了,胡须更白了,眼睛仿佛更小了且显得浑浊无光,腰身佝偻得更厉害了,而且不停地喘息和咳嗽,辞行时我看到了他目光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但他却始终没让泪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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