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蛇魇优美散文(2)

2019-05-26散文

  说到这里,他感叹地说,那是一条多么清澈的江啊!他回忆起更小的时候,那时父亲会陪着他在江上捕捞,教他游泳。游鱼、水草和清风,这在酷暑难耐的江南,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在周围群山环绕的小舟上四处游弋,这样的水上生活,想不惬意都不行。如果父亲不去帮人打棺材,每天都能陪着自己泛舟江上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然而长角的大蛇改变了父亲。他说,父亲没事的时候总会到山墙根那发呆。有天,父亲把他叫到跟前,疑惑地问他,儿子,你真的看到蛇了吗?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此后,父亲做了一个装蛇的匣子,说要为蛇安一个冢,做好的蛇棺材就摆在院子里。虽然知道那里面是空的,但是大家总疑心那条大蛇会趁他们熟睡的时候跑进去打呼噜。经常不归家的爷爷,手里几乎随时随地都端着茶壶。他和父亲轮番守茶园,那天爷爷进门看到那个奇怪的东西之后,就问那是什么?他怯生生地回答,是父亲为大蛇做的棺材。爷爷一听,说,什么大蛇,鬼影子都没见着!随即拿来斧头把那棺材劈了,当柴火烧了。但是那板子在灶间燃烧时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他总怀疑那是蛇肉被烧焦时发出的气味。所以,那顿饭他吃得心里总有什么堵着一样,想吐。父亲回来看到蛇棺材不在了,很快再做了一个。做了,没蛇可埋,仍然摆在院子里接受日晒雨淋。爷爷回来还是会把棺材劈掉,当柴火烧。可每次一烧棺材板,灶间就会升腾起那股怪味。那时的他,家里贫穷,基本上买不起肉,每当能打牙祭的日子,他总会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长此以往,他的身体逐渐消瘦,简直称得上骨瘦如柴。

  这个徽商告诉我,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吃蛇肉。走南闯北数十载,见识了蛇肉和乌骨鸡炖在一起谓之“龙凤汤”的美味,但是他从不下筷。虽然现在他已经开始信佛,可这饮食习惯却和童年时期的那场梦魇般的经历有关。爷爷在劈了几副蛇棺材之后,一次从山上回来,跌到江里去了。山道沿江的地方都有茂密的树林,唯独他摔下的地方寸草不生,等人把他捞起时,尸体已经发泡。家里人因为怕这肿胀的尸体吓到小小的他们,所以他未能再见爷爷最后一面。他的父亲在爷爷意外死去之后,再也没做蛇棺材了,仿佛做蛇棺材就是为了跟爷爷赌气。不过这倒让大家稍觉安慰,但是四十多岁的父亲却很快衰老了,鬓角的白发像爬山虎一样逐步向头顶蔓延。他总会听见母亲在灶间唉声叹气,也许为菜里没有油水,因为几个孩子眼里都闪烁着饿狼样的光;也许是因为父亲日渐消沉,简直是每顿都离不开酒了,担心他从此爬不起,拈不起刨子和锯子,他可是一家的顶梁柱啊!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和大蛇绑在了一起,也许造化本身就爱为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甚至把人推向更深的深渊吧。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父亲起得很早,说要去江对面帮人打楠木棺材。那是当地的富户,家里有吃不完的米和如林的腊肉。想到父亲即将到这家人去打牙祭,他也十分想跟着去。但是父亲阴沉的脸让他望而却步,倒是他家的狗跟着去了。那条狗在他的目送下,跟着父亲屁颠屁颠地很快走出他的视野。后来他回想起,那条狗是从不跟父亲路的,因为父亲去做木活的地方大多是江对面,狗虽然能凫三江,但是他父亲从不带狗坐船出门。他也不曾想到,那天是他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当楠木棺材做好后,他的父亲躺进去之后就再没能站着出来。晴朗朗的天,突然间风雨大作,墨黑的天像口锅罩在头顶。他们盼着父亲早点回来,然而江上的渡船上这家做喜材的人家送还的却是父亲即将冷却的身体。他们说父亲躺进去后不久,就到吃饭的点了,但是让人叫却没了声息。一伙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出来时,他的父亲已经不省人事。摸着父亲的尸体,平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他的父亲,他发现这个中年汉子手上的老茧厚如那条蛇的角质,胡须上甚至还沾着木屑。父亲,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就躺在那,任凭他们泪雨滂沱,呼天抢地。他的父亲只温顺地睡在船上,虽然有油纸伞遮着,但是雨水还是和他的身体一起慢慢冷却,旁边那条落汤鸡一样的狗朝着江心狂吠,不时发出小孩一样的呜咽声。那情景,而今他回想起都平添几多哀伤和悲凉。

  后来那家人对他说,你父亲在给棺材雕花的时候,就不断感叹说,要是自己死的时候能睡在这样好的棺材里,死也瞑目了。这棺材既然是他打的,那么请你们派人去把它抬来装殓你的父亲吧。其实那家人是觉得不吉利,好端端做喜材,却让木匠师傅死在了里面,算什么喜材。既然如此,不如狠狠心给他的父亲,做个顺水人情,也能博得乡人口中一个仁义厚道的好名声。父亲如愿以偿地睡在楠木棺材里了,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家里的顶梁柱垮了,他的母亲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一个守节的母亲从此含辛茹苦地带着五个孩子,在江南的烟雨里逐渐老得面目全非。

  两个男人,一个想用工具置蛇于死地的父亲,死在船上;爷爷,那个焚烧蛇棺材的老人跌入江中,死后,尸体也搁在船上。他们宿命般地似乎都在死在水上。也许那大蛇真的是一条龙,虽然龙的形象那么虚幻,不然两个男人怎么都在死的时候和水扯上关系呢?

  祭祀,为了心安的慰藉

  徽商父亲去世后,他的母亲很快成了一个基督徒。现在徽商带着我们参观他家所在的那个乡村时,那座教堂已经翻新了。因为是在乡村,这座带着尖顶的教堂就显得很惹眼。虽然大门紧闭,但可以想见在礼拜的日子里它的盛况。他说,乡人有信佛的,但更多的人却跪拜在了耶稣的脚下。他的弟弟,一个天生就会绘画的儿童,除了痴迷地留恋教堂之外,更多的是趴在橘树林中,每天观察蚂蚁和鸟雀之类的小动物,当然那些动物都在他的画笔之下栩栩如生地活了起来。但这些都不算怪异,最古怪的是他还在晚上踩着月光狂歌,唱什么,谁也不知道。一唱歌,他就进入癫狂状态,几座山地疯跑。操碎了心的母亲追在他后面跑,可惜母爱在这样的癫狂面前,苍白无力。

  接着家里的老母猪生下了一窝猪仔,其中,居然有个肉球。他们的邻居,一个胆大的屠夫,用刀划开肉球后,发现那猪长着大象一样的鼻子。听人说那样的猪,如果用刀子划它的皮子,划成纵横交织的网状,它就真的可以长成大象。然而,他家里的任何人都无法那么残忍,敢用刀往那么小的猪身上划。甚至包括那屠夫也不信这样的传说,虽然他杀过很多猪,却不敢做这样的事,也许在他看来,猪真要长成大象,那将会给他带来灾祸吧。总之大蛇出现,带走了他家里两个人之后,怪异的事连续发生。他的母亲已经憔悴得像一片竹叶,他甚至担心哪天来阵风就能把母亲给吹走,不过这位坚强的母亲也许就是为了抚育五个儿女,而今依然健在。除了无休止地劳作,她大多时间交给了做礼拜和祈祷,甚至于在饭前都不忘祈祷,嘴中念念有词,但母亲的祈祷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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