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情感散文

2020-07-03散文

你的样子情感散文

  一

  记忆中,你是个裹着小脚,柔柔弱弱,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无论四季,头上总顶着一块灰色的方巾,被你对折成了三角形,留下两个长边在耳旁,随着你的步伐而晃摆着;头巾的下边,稀稀拉拉的长发,被你挽了低低的发纂,紧紧地贴在后脖处;

  你的脸上密布着深深浅浅的皱纹,仿佛家乡高山的千沟万壑;

  你的脾气很急躁,总是容易发脾气,总是习惯着抱怨,并且用手不住抹着眼角的泪;

  你总说楼房就像个监牢,束缚着你,你只能趴在窗口看外边,或者盘腿坐在席梦思的床上,你说那一点都不如乡下的大炕舒服;

  你不喜欢陪我玩,又总是嫌我闹腾,便哄着我爬到床上,用你那浓重的方言给我讲故事,试图让我能够安分一点。你的故事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什么狐狸偷鸡不成,反成了精,勾去了隔壁的小三叔;什么狼妈妈错认了家里的小狗崽当儿子,想方设法地叼走了小狗崽。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听幼儿园老师讲的那些白雪公主,卖火柴的小女孩之类的故事,于是听着你讲故事,我便总是左摇右晃着,亦或是躺着,靠着,趴着,变换着各种姿势地听,又或者一点一点地从床上蹭下去,然后快步跑开,你便用手指着我,说要给我父亲告状,但是没一会儿,你又在“狗狗儿,狗狗儿”地呼唤着我,那是你对挚爱的孩子最亲昵的称呼。

  可是,我却不喜欢你,不能自然地亲近你,甚至不愿靠过去,亲吻你的脸颊,因为我真地很害怕你脸上的皱纹,至今想起,依然怕,怕那种岁月的锋利,怕那种深深的烙印。

  二

  而姑姑总说,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你的样子。

  她说,你生在西北偏僻的乡下。在那个以裹脚为美的时代,你的母亲也让你裹了脚。但是又不忍心见到你那般痛楚,便半道放弃了。于是,你的脚便只有棒棒的形状,也并不符合那时“脚越小越美”的标准。好在你年轻的模样还算俊俏,是那黄土高原深处绽放的洋芋花,卑微,却坚毅。

  她说,你的头发乌黑亮丽,从青春到暮年离世,从满头青丝到暮年的稀稀落落,黑亮从未改变。那是因为你格外用心地梳理。你会用白胡麻熬水,用小刷子蘸了胡麻水,刷在头发上;你梳头时,会梳理地一根不乱,然后盘起发簪来,并别上两个银钗。你说,那银钗是你出嫁时,老母亲给的嫁妆。你梳理的发髻,即便忙碌许多天,顾不得拆开梳理,也不会散乱下来。

  她说,其实你特别爱干净,甚至有一点洁癖,而她,竟就遗传了你的洁癖。这在那黄土坑洼里生活的你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行为。而你,即便衣服打满了补丁,也是干净整洁的。你从不会让孩子们脏脏乱乱地走出家门。

  她说,其实你很会哄弄孩子,而我不服管,大概也是因为我们祖孙很少生活在一起,感情还没有培养起来吧。事实上,你不仅故事讲得好,连唱歌都很好听。你的孩子们都喜欢听你讲故事,尤其是讲“故精”。

  让我理解,“故精”应该就是故事里最好听的,因为你会边讲边唱。这个我没有听说过,或许我坐在你身边时,你已经因为满身的疾病,没有力气给我唱了。

  姑姑很陶醉于描述你讲“故精”的场景:大都也是关于狐狸精,后娘,童养媳之类的主题,你总会讲得头头是道,就好像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讲到悲痛的情节,你就会拖着哭腔唱起来。而你讲得最好听的一个故精,便是《童养媳转娘家》。那是怎样一个苦大仇深的童养媳,那令人悲怜的命运,经了你的`口,便那般扣人心弦,令人潸然泪下。尤其是你的唱段,长长短短,抑扬顿挫间,便仿佛那童养媳就坐在身旁,如泣如诉着。而你独自一人时,也会呆坐窗旁,轻声哼唱着“可怜的妈呀,你在炕格格里等我着呀”。一朝她们嫁为人妇,才能体味到当年你独念亲娘的苦楚和心痛。

  是啊,据说你十五岁就嫁给了我的爷爷,从一个穷破的家庭,走进了另一个穷破的家庭。在那高高的山顶之上,你用小脚支撑着颤颤巍巍的身体,用颤颤巍巍的身体支撑着一个风雨飘摇的家,用瘦弱的身躯,和爷爷共同开田破土,打窑建屋,养儿育女,用艰辛的半生完成着人生的使命,无论坎坷,无视宿命。

  三

  姑姑说,山里的女人,必须勇敢,必须坚强,必须能干。而你,是完美的实践者。

  高山上的乡邻都住得较远,大概隔着山头,才有另一户人家。广袤苍凉的大山之上,那些山间的生物便是家里的常客,小到田鼠,野鸡,野狗,大到豺狼,狐狸,以及我只在故事书和动物园里见过的大灰狼。你说,白日里男人们出去下工,家里通常只有你独守。你便总有几分担心,担心动物们会来家里偷吃偷喝。

  你说,你最擅长撵狐狸。每次看到那大大的毛茸茸的黄色尾巴在鸡圈附近出现,你就立刻警觉起来。你会随手抄起什么家伙来,比如水瓢,比如扁担,比如扫帚,甚至是做针线活时,箩筐里的剪刀,炕上的拂尘。你会拐着小脚冲出屋门,叫叫喊喊着冲到鸡圈边,使劲挥舞着,大声吆喝着,训斥着,试图撵走狐狸。初来乍到的狐狸,定会被你的气势吓跑,躲在门外的墙边探头张望,你若再追撵过去,狐狸一定会一溜烟地顺着山跑下去;而那些品过家里鸡肉荤腥的家伙,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你说,那牲口是有灵性的,你便坐在屋门前,大声假意哭嚎起来。你嚎着流年不顺,生活不易,你嚎着举家维艰,嚎着自己的辛劳和疾苦,嚎着嚎着,便牵了悲伤的心弦,便是真地纵情嚎了起来。一边嚎,一边斜着眼瞄那狐儿。你说,真得看过狐儿眼角闪着泪光,毅然掉头离去。也有心硬的狐狸,却是执意往鸡圈里钻,闹得鸡飞狗叫,不得安生。你就只好抄起扁担,或者铁锨,继续喊叫着,恐吓着,追打着。有时,你也会纵容了狐狸叼着鸡,落荒而去。你说,你看得懂狐狸的眼神,也是小狐儿的妈,也是要养活生计的。你说,穷山老坳里,活着,不易!爷爷和其他家里的男人们便不爱听你这样的言辞,抱怨你是妇人之仁。没听说过同情狐狸的,天知道那牲口的心眼要多过你许多倍。你便默然,转身去忙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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