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亲人的专利的情感散文

2020-08-18散文

悲伤是亲人的专利的情感散文

  月余,核桃等不及,已青皮爆裂,自己往下掉落了。我们家乡把收核桃称作打核桃,这样说很有道理,核桃树高大,枝杈纵横捭阖,爬上去采摘显然不现实,只能站在树下举着竹竿敲打树枝,核桃像冰雹一样纷纷掉落。好在核桃不仅仅皮实,而且坚硬,用多大的力量坠落也不能伤其分毫。碰到更高更大的核桃树,竹竿的长度够不着,只能搬来梯子上树敲打了。

  今年七十七岁的二伯,每年都会赶回老宅,收获院子里两棵越长越大的核桃树果实,虽说年纪大了,他似乎一直不觉得自己老了,照样爬上树打核桃。那些核桃,在阳光下闪烁着青色的光芒,沉甸甸的样子丰腴极了,少有人不会被这样的丰腴诱惑。二伯又轻车熟路地爬上树,在敲打核桃的过程中,为了安全他在树上拴根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这样的保险措施简单实用,也显见他的谨慎。两棵树的核桃打完了,按理说,今年打核桃的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剥核桃皮了,这可比打核桃更为持久和辛劳。那天,打完核桃的二伯有了新的想法,他没有沿袭以往打完核桃直接收装的程序,下树后竟然搭梯子爬上墙头,要把伸到邻居家的几根核桃树枝砍掉。二伯的想法,大概是担心伸进邻居院落的枝杈来年长满核桃,成熟后掉落下去,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所以二伯是想将纠纷的苗头扼杀,未雨绸缪。可是,二伯却忽视了自身,忘了自己七十七岁的高龄。他砍断树枝,脚下一滑,从墙头掉落到邻家院子里,像颗沉重的核桃回归土地,不经意间结束了他的一生。

  据说,二伯刚掉下去时只是一只胳膊严重受伤,大脑还很清醒,能喊叫疼痛,在等待120抢救的过程中,大家都没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以为只是外伤而已。后来,拉到医院折腾了一夜,由于大脑震荡出血,最终抢救无效。

  我父亲兄弟四个,二伯为大,但在他们堂兄弟排行中为二,故我们都叫他二伯。说句实话,二伯在他们兄弟中,这一生算是活得最好的,他青年时期走出农村,在镇上电影院当放映员,后来调到另一个镇,一直在这个行业工作到六十岁退休,基本上没受多少他们那代人经受的苦难,比如饥荒。当然,二伯机敏能干,他凭着当时一些政策优势,把老婆孩子后来都带到镇上生活,彻底脱离了农村。在那个用城镇与农村户口来衡量人的时代,户口就是城与乡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又似乎是本质上对阶层的定义。所以,当时他们一家人非常幸运,也承接了很多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如今,二伯的两个儿子都是国家干部,生活适意安定;他的女儿早些年顶替他进电影院工作,只是后来受大环境的影响,镇上的电影院越来越不景气,虽然她的生活状况不如两个弟弟,可比起还在农村坚守的人,要好很多。姐弟三人早已成家立业,都在县开发区买了独立住房。二伯留在村里的这个老宅一直保留着原貌,长期无人居住,有时回来参加村里邻居的红事白事,老两口偶尔住上一晚。再就是院里的两棵核桃树,每年中秋前后回来收走核桃,一般不做久留。房子长久无人居住有些破败,院子幸亏是水泥地,不然早被荒草侵占。听说前阵刚买了水泥沙子,准备维修一下院落,或许二伯打算时常回来住,毕竟乡村的生活,不似从前那般落后和艰难,甚至还可能多了些城镇里缺少的人情味。没想到,二伯却出了事。

  葬礼就在老宅里举办。二伯早就准备好了落叶归根的一切,寿材是早些年做好放在老宅里的。按照乡村的丧葬风俗,请风水先生来勘察墓地,推算出各个环节的时辰,一切按部就班地展开了。

  祭奠的前一天,我赶回了老家。

  白露刚过,那天下着秋天常见的阵雨,有些湿冷。一大早,我从西安转车时,嫂子与侄子来接上我,一同回老家奔丧。一见面,侄子就提醒,火车站这种地方一定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尤其是手机。像是在印证侄子话语的正确性,他才说完这话,就已经摸不到刚放进口袋的手机。小偷的神速度实在令人惊叹,也让我们始料不及,在我们都高度戒备的状态下都能下手,足见西安小偷精湛的技术与火中取栗的本事了,我赶紧用自己的手机打侄子的`电话,已经关机。但在那一刻,我的脑子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侄媳妇肚子里的孕儿发育一切正常。这种思维的跳跃我也没法说清,有些时候,人的思维是因着环境而起而落,有因有果,一切并不是无厘头。前段时间,侄媳妇去医院做孕期例行检查,得到的结论是存在高危风险(医院报告单是这么写的),近五千块钱的手术费,对承受房贷的侄子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们一度惊恐、迷茫,曾找我征询意见。经过一番咨询权衡,上周已做了羊水穿刺,结果还没出来,小两口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就在侄子手机被偷的第五天,医院结果出来了,也应了我瞬间的超常感觉:孕儿一切正常。

  可在手机丢失的当时,侄子的情绪明显受到了影响,一路上少言寡语。到了老家高铁站下车已经临近中午,雨势渐大,尽管有伞,还是淋湿了半个身子。乘妹夫的车到老家原上,阴雨加上湿气,已经有些寒冷,我把东西放回家稍作休息,便去二伯家祭奠。父母事先没声张我要回来,当我出现在二伯家时,院子里帮忙的村人邻居有些惊诧。二伯的长子也在北京工作,我与他未曾沟通,他先我几天回来,也没见上他父亲最后一面,显然已经接受现实,度过了最痛苦的悲伤期,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两眼红肿一脸凝重,看到我过来叫了声“哥”,擦拭着又涌出来的眼泪,陪我进灵堂跪拜。

  离开家乡三十多年,我自从懂事后没正式参加过家乡的一些风俗礼仪,虽然试图去了解过,却难学以致用。我这人原本就有些沉闷,生活向来也简单,不太善于处理人情世故,不知该怎么安慰堂弟才好,主要还是担心这个时候说错话。从进灵堂、烧纸、磕头,我动作机械,表情木讷,一切都像是排练好的,我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操控着,悲伤的样子像贴上去似的。二妈在我跪下的第一时间,给我头上系好了白手巾。我知道,我是二伯的亲侄子,我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裂的血缘之亲。可我还是有一种疲惫的不适,进入状态似乎只是身体,而情绪却还游离在悲伤之外。跪拜之后,在堂妹泣不成声的哭诉中,我的心才猛然间抽动起来,醒悟似地意识到,二伯没有了,我的一个长辈,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我忽然明白自己刚才对悲伤的漠然,那是对一个亲人蓦然失去的不认同!而堂妹的哭声则坐实了这种失去。我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为掩饰蓦然而至的悲伤,我象征性地拍拍堂妹的肩膀,赶紧出屋来到院子。院子里的情景使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帮忙的人们似乎并不忙碌,三三两两站在檐下、棚内避雨,他们谈笑如常,根本没有一点丧事应有的悲伤气氛。倒像是二伯的去世,给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机会。有些人远远地看着我,瞟一眼,继续他们的话题。有个婶子过来,给我打过招呼后,竟然把我当成聊天的对象,说二伯天生抠门,死了也怕别人来吃他家的饭食,看这雨下得越来越大,是要阻止更多的人来他家里呢。我对故乡的人际捉摸不透,若说以前,人们对一箪一食是在意的,那是因为缺吃少穿,人对于食是习惯性的关注和投以热情,可是如今,再没有谁家有上顿没下顿,怎么还有人在意那几粒米呢?我对婶子的话不置可否,偷偷看了看那棵使二伯归西的核桃树。树不算太高大,也不是很粗壮,实在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雨中的核桃树很平静,我不知道那几枝伸进邻院的枝杈还在不在。我在想,无论那些树枝怎样普通,貌不惊人,二伯终是因它们而殁了。我心里一阵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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