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亲人的专利的情感散文(2)

2020-08-18散文

  院外的村街上,准备明天给来客吃饭的大棚早已搭就,里面闹哄哄的,声浪很高,一波胜似一波。我以为是帮忙的左邻右舍在里面避雨,哥却悄悄告诉我,那是他们在打牌!大棚那边除了偶尔的争论,说笑声不绝于耳。

  怎么能这样?这可是葬礼。死者为大,难道这些人对亡者就没有一点敬畏之心?看到随我出来一脸悲伤的堂弟,我把这个质问压到了舌底。回家的路上,哥看出了我的不快,对我说村里人就是这样,不关乎自己,他们才不会伤心。果然,在接下来的丧事期间,大家依然把二伯家当成一次纯粹的聚会,热闹是一定的,有些甚至还很兴奋,在饭桌上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就连另外几个堂弟,在一些仪式场合,我们跪在一起,他们也在窃窃私语,偶尔还大笑不已。一场丧事的悲恸,在时间的磨损中竟消失殆尽,甚至被还原成一个欢场。对于堂弟们的行为举止,我曾制止过几次,无果,也只能接受。其实,我也能想得通,于村人而言,祭奠只是一种仪式,他们只不过是纯粹的参与者,以维系这种仪式的进行,亡者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何须悲伤?对我们这些非直系亲属来说,悲伤就像舞台剧中的情节,我们被牵引着,随着情节的推进一步一步往前走,当一幕过去,新的情节来临时,我们毫无悬念地又会进入另一段情绪中。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友圈,有自己的亲疏远近,该悲伤的时候,自然悲从中来。

  当夜,大雨如注。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论的话题自然是二伯去世的细枝末节,也说到了罪魁祸首——核桃树。我先前已从妹妹的电话里知道,二伯出事那天,父亲也在家里院外的核桃树上打核桃,他也将自己用绳子拴在树上,挥竿打得正起劲时,母亲得到二伯跌落的消息,在树下喊父亲赶快下来,出大事了。父亲右耳已聋很久,左耳的听力一年不如一年,他听不清母亲说些什么,以他的思维理解与母亲扯了几句,继续他的劳作。后来,还是赶过来的五爸气愤得用脚踹树,才使得父亲意识到异常,停下手中的竹竿,解开绳索从树上下来。待弄清事情原委,父亲吓坏了,顾不得解掉腰间的绳子,撒腿向二伯家跑去。

  今年七十五岁的父亲经常攀高爬顶,前些年已出过几次意外,最严重的一次导致两只脚腕骨折,几个月不能站立行走。二伯的意外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从西安回来的高铁上,侄子就说过,得想个办法把咱家那棵大核桃树砍掉。我父亲性格倔强,经常听不进去劝,劝多了,倒是一堆是非,好像大家的劝说都是针对他似的。既然这天晚上说到了这个话题,我尝试着与父亲沟通,叫他今后不要再攀高爬低,像打核桃这样的活,如果他再坚持干,我们会将树砍掉。父亲耳背,但这次显然听清了,非常生气,竟然说了好多气话。看来,我们说这话的时间选得不对,父亲眼下的心思全在二伯的丧事上。听着雨打在屋顶的噼啪声,父亲一直叹气,雨照这样下法,明天的祭奠可怎么办。我查过天气预报,告诉父亲后半夜雨会停,而且明天是晴天。父亲出去望了望雨中的夜空,那时的夜空除了一团乌黑,能看出什么?父亲回屋后,能看出他对我的话将信将疑,但他没说什么。我心里其实也没底,天气预报就是这么说的,至于是不是准确无误,并不是我能决定或者改变得了的。

  第二天,天竟然放晴,经过几天雨水的洗礼,阳光纯净明亮。看来二伯注定是有福气的,最后的祭奠享受到了好天气。我是二伯的亲侄子,与他的儿子们一样穿戴:白长孝衫,除过头巾,头上还戴了一顶用硬纸板做的孝帽,显示出与其他吊孝者的不同身份。我们堂兄弟八九个,组成孝子队伍,在二伯的两个儿子带领下,手持缠有白纸的柳树棍,排列在村街路口,迎接前来吊孝的亲戚。这种迎接是没头绪的,有时在路口站半个小时,也迎不到一位亲戚,有时突然会拥来一大批,让人手忙脚乱。在没亲戚来的时候,一脸疲惫的两个堂弟看上去困顿又虚弱。我劝他俩坐到花圈后面休息一会儿,作为儿子,他们的悲伤是最为真实的,丧父之痛,痛彻心扉,这数日,或许只有他俩的心里,是真真切切的“雨一直下”。我的劝说这时候是无用的,他俩都不肯去稍事休息。我不再劝,这种时候劝多了反倒显得对仪式的不尊重。倒是二妈不时过来,劝我们这些侄子辈歇息一会儿。谁能有二伯的两个儿子困累?没人离开。只要招呼有亲戚客人来了,唢呐声起,大家相拥着去各个路口迎接。

  到中午饭时,我们站在饭棚外面等待着,给一波一波吃饭的客人跪下磕过头后,整个祭奠才算完成了一半。下午送走大部分吊孝的亲戚友人,稍做歇息后,给棺材封口。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自己家人得将遗体从冰冻棺材抬到木棺内,收拾停当后密封棺材。这是生者与死者的最后一面,孝子们必须全部到位。事先算好的时辰还没到,性急的长辈们已经张罗着四处叫人,在一片哭声中忙碌了近一个多小时,仪式才正式开始。

  棺材封口的过程漫长而伤感。想起以前我还在新疆,回家探亲时,下了火车先去二伯家,他会亲自动手,给我做上可口的饭菜……我已泪水涟涟。这个时候,根本无须什么氛围,悲恸在心中,绵长而真切。

  封好口后,是女眷们哭拜,完后才是村里邻居祭拜,一直延续到天黑,我们在父辈们的带领下,在一片唢呐与哭声交织中,绕着村子一周,四处去跪拜、焚香、烧纸。

  跪拜对我来说是个难题,我的右腿关节半月板磨损,又加上腰椎间盘突出,有几年曾蹲下后就起不来,后经多方治疗才有所好转,可要长时间跪拜,是很困难的。但置身其中,不跪不合礼仪,也似乎是对二伯的轻视,显然是不行的。尤其是绕村回来,在门外的那次长跪,有个把小时,女眷们膝下垫着装有麦草的编织袋,我们男的没有,只能跪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在水泥地的冷硬与膝盖佯装的坚强相互抗衡中,我感到自己关节的不适感在忍耐中越来越强烈,这种时候,无暇顾及更多礼仪了。看到其他堂弟跪一阵蹲一阵,有些干脆一直蹲着,我也偷偷变换了几次跪拜方式。只是无论跪还是蹲,对我来说只是瞬间的舒缓,一点也改变不了我腿关节的僵硬和疼痛。仪式结束后,如果不是旁边的堂弟搀扶,我自己是无法站立起来的。【悲伤是亲人的专利的情感散文】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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