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遥远的记忆散文
1.
晓牧搬进这套三楼的新居,还没有正眼打量过住宅周边的环境。
这天早上,他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唤醒,伸手推开朝南的窗子,寻找那只有着动听歌喉的鸟儿。天已经亮了,旭日正冉冉地升起来。眼前开阔的郊野蒙着一层淡淡晨雾,在金色霞光的辉映下,宁静而平和。一带青山横亘在前方,环抱着绿色的菜畦和一口月牙形的清清池塘,在凸入池塘的那一小块“半岛”上,几株高大的垂柳轻轻遮掩着一幢白墙红顶的三层楼农舍,微风拂过池塘的水面,泛起一阵细密的波纹,鸡犬之声隐隐,如诗如画,宛若一个童话世界。
鸟儿的叫声又一次飘入晓牧的耳朵。这一次他听清楚了,鸟叫声不是来自远处的树林,也不是来自池塘那边的农舍,这悠扬婉转的啼叫是从他的脚下传来的。晓牧伏在窗台上,探出身子往下看,只见楼下那户人家的后院覆盖着一架茂盛的葡萄藤,透过青青葡萄叶子的间隙,他看到一个竹制的鸟笼子在藤架下晃动。竹笼里面关着一只黑色的鸟儿,是一只八哥,它在笼子里不安地跳动着,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好像在呼唤着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晓牧心想,这家主人还真有闲情逸致,想必他们生活过得很惬意吧。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不是吗?在现代都市里,像这样的环境越来越少了,更难得听见鸟类动听的歌唱,哪怕是关在笼子中的鸟的歌唱。
这以后的一段日子,晓牧每天早晨都是在楼下那只八哥的鸣叫声中醒来,每天睁开眼睛,总要躺在床上静静聆听一会那鸟儿的叫唤,他觉得这是难得的天籁之音。
好景不长,从夏日的某一天早上开始,那只八哥的鸣叫被一种命令的声音制止了。传入晓牧耳中来的,是一种鸟叫和人语混合的声音:
“多多,你好,发财!”一个男人的声音,起初,晓牧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跟谁在说话。
“啊,啊!”这分明是鸟儿被修改了的嘶哑鸣叫,哦——,那只八哥原来有一个名字叫“多多”,它的舌头大概被修剪过了,已不能说出自己的语言,主人要教它说人话。
“不准叫,多多,跟我说你好,发财!你好,发财!”男人执拗而蛮横地纠正鸟的错误。
“啊,啊!”鸟儿偏着小脑袋望着它的主人,依旧茫然地叫着。
男人用一根什么东西在敲打着鸟笼,一边耐心地给那愚顽的飞禽作语言训练:“跟我说,你好,发财!你好,发财!恭喜发财!”……
男人一定是制订了一套完整的教学计划,所以他并不急燥,每天早晨准时地、一遍又一遍对“多多”进行语言训练。可是好长一段日子,八哥既不会发出悠扬动听的鸣叫,也不按照主人的意思说出人语,每天的晨曲就只有那个男人不厌其烦的训导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八哥还是不能如主人期望的那样说“你好,恭喜发财”。男人好像有些沉不住气了,在训导的声音里越来越多地夹带一些对那冥顽不化的小禽兽粗鲁的辱骂。完全听得出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后来,与其说那个男人放弃了对八哥的语音训练,不如说是他改变了教学方式。是这么回事,男人因材施教,他避重就轻地教八哥唱一首流行的歌曲。
晓牧看到,那个用心良苦的男人每天早上蹲在鸟笼子旁边,开始一遍遍地声情并茂地甚至恩威兼予地教它唱《爱是个坏东西》。到底是音乐,那鸟儿也许容易接受一些,经过一段不算很长时间的反复调教,八哥终于开口唱歌了。当然,从八哥嘴里唱出来的那句歌曲,并不怎么成调,远不是主人要求的那么圆润,那么好听,不仔细听甚至不知道它在唱的什么,倒像发自苍老古井的呜咽之声,沙哑中带着浓重的'哀怨。尽管这样,男人已经很满意了,他抓着八哥放在嘴唇边亲吻着,连声说:“多多,你真聪明!”满脸其乐融融的样子。
从此以后,每当晓牧面对窗外的景色时,耳畔总伴随着多多的呜咽……
2.
衡山之南的茫茫丘陵之间,有个小镇叫江口,镇旁有条小河叫耒河,小河中央有个小岛叫鸟岛,那是鸟的天堂。江口,是我的故乡。
假日里,我抛却烦人的琐事,一头扎进故乡的山水。
走下汽车,迳直来到镇外的小河边。啊,一阵清风迎面扑来!多么熟悉的风呵,还是那么温柔,那么舒爽,那么亲切,那么体贴,好像一位久违的情人,乍一见面,便在我的周身缱绻缠绵;又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牵扯着我的衣襟,亲昵地撒娇、低吟。我在河畔边的草地上躺下来,恣意伸展着四肢,仰望蓝天上悠悠的白云,深深呼吸着故乡的空气,一股浓郁宜人的稻谷和田土的清香直抵我的肺腑,这是大地母亲的体香啊!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忙坐了起来,环顾着四周。刚才来时急于赶路,竟然没有留意身边的景色,现在抬头一瞧,突然发觉我已经是置身在金色的秋天的原野。
怎么这样快啊,一转眼又是秋天了吗?在城里生活久了,对季节的变化也开始麻木了。我真不知道,这一年的四季是怎么过来的呢,好像记忆里只有春节。是呵,就记住一个春天了,而那个夏,那个秋,那个冬呢,它们似乎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多少印象;即使是春天,仿佛也只记得一个春节,似乎春节就是春天的代名词了,其余的关于她的回忆,一概为生活的烦琐取而代之。
眼下,我却是一下子跌入秋天的怀抱了:澄澈平静的河水辉映着瑰丽的阳光,缓缓地流向森林的背后;河心的鸟岛大木参天,茂密的枝叶丛中有数不清的白鹭在栖息、起落,发出阵阵清脆的啼叫;岛的上空,一大群鸟儿如彩云般地向林子飞来;河的对岸也是一眼望不尽的枫树林,此时,那些树林像是被谁家的顽童用绿黄混杂的颜料随便泼洒过似的,呈现出一片明亮而斑驳的色彩,层林尽染,缤纷耀眼。从那些翠绿与橙黄相间的树顶上望过去,是一脉幽幽郁郁的黛青色远山,巨蟒般地起伏着。而在我的左右及身后,则是一大片翻着金浪的稻田,谷子已经成熟,沉甸甸的穗子羞涩地低垂着头,一阵风过,发出窸窣的轻唱,扬起清淳诱人的气息,浩浩荡荡涌向天边,拥抱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