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杂忆系列散文

2018-09-27散文

  一、斗地主

  本文所说“斗地主”,可不是指那种流行的扑克牌玩法,而是笔者下乡插队时,亲身经历的开大会斗争“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真实场面。现在回想起来,那情景尽管有违人性,也不失残酷,但在举国上下充斥着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气氛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实属无奈。而且,我们插队那个村的斗地主活动,还多多少少地表现出了农民式的智慧。

  那时,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并且对这一点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同时,“路线斗争”也没闲着,政治运动不断,诸如批林批孔、批周公评水浒、割资本主义尾巴、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等等。下乡之后,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每当上级要求下边搞什么运动,斗争坏典型的时候,我们村总把那几个地主、富农拉出来开会批斗。我对此很不解,私下里问过大队书记为啥这么做。他老人家的回答让我大开眼界,他说:“你说不斗他们咱斗谁?上级整天叫咱抓走资派、右倾分子、翻案分子啥的,咱这儿哪有那么多坏人呵?上级的指示咱又不能不听,那就斗地主吧。反正他们一解放就定了成分,斗也好、不斗也好,怎么也翻不了身。再说现在不是讲阶级斗争为纲么,斗地主总不会犯错误吧?”瞧瞧,这不是农民式的智慧又是什么?

  在这种农民式智慧的“指引”下,这里的阶级斗争就彻底变了味儿,几乎异化为一种劳作之余逗闷取乐的方式。把人拉到台上批斗,按今天的标准看,尽管有侮辱人格之嫌,但批斗的过程却并不血腥残酷。尽管被划成了地主、富农,但那些人解放前并无太大的罪恶,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不好意思往死里整他们。记得毛主席逝世后开追悼会那天,上级指示各村要把地富反坏右分子集中起来看管,严防他们趁机破坏。我作为武装民兵,负责看管他们。在集中地,我自感重任在身,庄重严肃地端着枪对着他们,丝毫不敢马虎。民兵连长见我这副样子,却很不高兴,对我说:“你拿枪指着人干啥!还真以为他们会破坏么?把枪背起来做做样子就行了!”

  斗地主的程序一般是这样的:先传达“最高指示”或上级精神,然后由村干部们喝令地主们交代“罪恶”,基本形式是一问一答,众乡亲在台下看热闹。其中有个地主口才很好,与村干部的问答很有点儿说相声的意思,乡亲们常常听得乐不可支。因而,每逢斗地主,交代“罪恶”的角色往往是他,别人只是陪斗而已。比方说有一次,村干部问他:“XXX,你老实交代,为啥农忙的时候你吃粗粮,给扛活的吃细粮?你安的啥坏心思?”他答:“我有罪,罪大恶极。我叫他们吃好的,是为了叫他们有力气多干活,这样我不就能剥削他们更多了吗。”比方说又有一次,村干部问他:“你老实交代,你们兄弟几个分家的时候都差不多,怎么就你成了地主?你都用了哪些罪恶手段才当上地主的?”他答:“我有罪,我憨我傻,我不该小小气气不大方。对别人小气也就罢了,对自个儿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和自个儿过不去。不过这话你要是早上个一二十年和我说就好了,我也吃光、喝光,赚个贫农当当,省得如今挨批斗。唉,说一千、道一万,我是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自个儿觉悟低,没主意呵!”有时,问来问去,还会扯出些稍稍“涉黄”的话题,台下的人们听得就更是不亦乐乎。

  斗地主的乐子,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中止。一次,公社工作组参加了村里的批斗大会,带队的是个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大家如以往一样,斗地主正斗到兴头上,他看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把如此严肃的阶级斗争搞成儿戏,一个箭步冲到那个正在饶舌的地主面前,脱下脚上的军用胶鞋,照着脸上狠狠就是一家伙,厉声斥责道:“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觉得你肯定还有很多历史罪恶没交代,应该把你关起来好好改造思想,反省罪恶!村里不行的话,就押到公社去!”那个地主的脸颊,立时就青紫了一大片。台上台下被这突然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屈辱,那个有口才的地主当天夜里就上了吊。原本带有几分喜剧色彩的斗地主,没成想以悲剧的形式收场。不过,在极左思潮泛滥的社会环境下,出现这种结局,也有其必然的成分。为这件事,村干部们特别是支部书记,好些日子脸色阴沉,心情不爽。

  由于游戏规则已被破坏,此后村里就基本不再开会斗地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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