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是一位非常诗意的女孩子,爱书爱诗爱席慕容,爱一切可爱之人。而偏偏她选择了做一名餐饮店老板。
风的餐厅开在在一个叫燕镇的地方。汉宜公路横穿燕镇,与另一条主街相交叉,形成“丁”字形。风的餐厅就正对着交叉路口。
我与风相识那年她21岁。
那个年代二十出头的女子能自立门户开餐馆,是相当有本事的。风的餐厅面积约七八十平方。厅内摆着三四张圆桌,包房也只有两个。餐厅除了风,还有一名主厨,一名帮厨,一名传菜员。走近店里,感觉十分干净整洁,更有一种来自年轻处子的馨香让人心驰神往。
见到风,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夕阳将落未落,燕镇马路上跳动着灰黄交合的光影,暴晒一日的马路,散发着泥青、汗水、塑料、青草、阳光等混合的味道。同去的还有一位风的师弟“安”。
风解下围裙出来迎我们,说着十分客气且亲热的话。风一头短发,两个漆黑的眸子,清亮中透着柔软与坚强。一同出来的是位丰满模样俊俏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光景,开领黄衫的第二颗钮扣作脱落状,仿佛里面有小动物要挣脱束缚似的,半壁起伏的雪山半隐半现。
我怯怯地向前伸出手,风见状上前浅浅地一握。打趣道,“大诗人,没见过这么多汁妹纸吧!”
安在我身后偷笑。“那可不,夏可是坪坝镇(县下面的另一小镇)上有名的美人呢。”
我们刚坐下,便来了一拨顾客,夹着黑手包,一看就是吃公家饭的人。
风忙着一边招呼客人进包间点餐,一边吩咐夏通知厨师备菜。我后才知道夏是跟随风从县城一起下来的姐妹,去县城前在她的家坪坝镇上学厨艺。
夏雪白的皮肤满溢着胶原蛋白,一张脸积攒着足够的水份与青春能量,两弯娥眉清秀如画,在眉心处向上收紧后顺从地向两侧卧去,神态中多了份妖饶。若用“三庭五眼四望三低观山再看五岳”的审美标准来评判,她足以录入“大桃心美人”之列。而葫芦状凹凸有致的身体,以及裸露的一段饱满跳跃的雪脼让人侧目,总让人想起大唐的壁画。
大多男人对夏这类性感且养眼的女子是没有免疫力的。只要看一眼就醉,就会把一粒种子刻入骨髓。
我却觉得风有更多让人尊敬与欣赏的东西。
风瘦得像诗经里的女子,棱角分明,有种清丽脱俗的气质。风说话时,清脆婉转,十分悦耳;唇角总带着浅浅的笑意,浅浅的酒窝盛着一缕淡淡的清愁,闪亮的眸子精明中藏不住妩媚。
我没有问她店内的运营情况。那个时候仿佛这些无关紧要,正值花样年华的我们,赚钱还不是太紧迫,柴米油盐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壳,而浪漫的情感与梦一样的文学才是主要内容。
在那拨顾客等候上菜的空间,风招呼我们坐下来饮茶。我们聊起县城一位叫胡鸿的年轻女诗人和她的诗集。聊着聊着,一壶茶的功夫,天就黑了。
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半径不过是村庄到小镇的距离,对县城、燕镇知之甚少,对文学更是一知半解,连县报上谁刊出了一块豆腐大小的文章都羡慕得要死。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真的能成为一名作家。
那拨顾客离席,我们将要就餐时,又来了一拔顾客。这拨顾客似乎是招待县里来的领导,说话有些官味儿,嗓门也较之前那拨顾客大,一进餐厅就嚷着肚子饿,直接钻进厨房挑菜。
风、夏起身迎客。我看到了一直在厨房里帮厨的传菜妹——秋。秋娇小玲珑,却面庞饱满,模样不输风夏。
大约八九点钟的样子,风为我与安准备了一碗猪肝汤,一盘清炒苦瓜。那是我第一次吃苦瓜,第一次尝到风的厨艺。一汤一菜,同甘共苦。直到今天细细咀嚼方才领悟。
我与安低头吃着,聊着风,聊着风的失恋,也聊夏的温柔,聊着秋的可人。
安说她们都单着,却不是一般的人呢。自然我们也聊起竹笛、长箫、葫芦丝与诗歌。风对我们的话题十分感兴趣,见我们饭后打算出去逛街。风悄悄对我耳语,让我晚点一定要来店里找她。我点点头。
饭后我带着安去见燕镇粮管所找寻做白案的表哥,商量晚上住宿的事。
再次见到风的时候,餐厅已经打佯,夏、秋与厨师喝着餐后茶。风换了一身白衣黑裙从餐厅出来,像清风一样地飘过来,飘过马路,飘向立在路边的我。路灯下风清瘦的身影像极了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里的女主角。
我们走着走着,忽然同时问对方——“去哪儿?”我笑了笑说随便吧。风说镇西有片小湖,要不去湖边看看星星。
风说的小湖其实只是百来亩鱼塘大的人工湖。从马路到湖边没有近路,只能从树丛里钻过去。因为是下坡,我们手握在一起相互支撑。
湖边有片堤坝,坝上因少有人走,清草满坡。我要坐下来时,细心的风拿出两份报纸垫在夜露初上的草坪上。风理理裙摆们与我偎依而坐。
风从安说起,说到餐厅的师傅,说到夏与秋,就说到他们仨如何走到一起的,说着说着,说到她刚结束的恋爱,情绪便激动起来,眼泪在夜风里飞。而从未真正恋爱的我心里却十分的平静,我想劝慰风,却不从何说起。因为风的前男友也是我要好的同学。于是风流泪的时候,我就轻搂着她的肩,或者让她枕着我的手臂。
那晚繁星满天,星空下的湖面随着晚风起伏,有些温湿润的感觉,像风的泪。
尽管夜色朦胧,我们彼此肩并肩,但仍能看清彼此的面容,听到彼此的心跳。我怕见风的泪眼,怕见到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不断递给她纸巾,傻傻地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把视线投向星空。
夏日的夜半,夜露是不眠的精灵,眨着水汪汪的眸子,每一次的眨眼都会掉下一串泪痕,或悲或喜的泪痕带着煽情的力量,在风的头顶坠落,濡湿了风的发丝、额头、眉弯、胸襟、后背,手臂、裙摆,渗入薄薄的坐垫里,从人体的深处侵入,凉飕飕的袭上心头。
那夜,风约我的目的到今天一直是个谜。不知风是想找个能倾诉的对象,还是对我这样一无所有的文艺青年存着一份好感。我们聊到很晚,聊诗歌聊文学梦,聊那些已婚的未婚的朋友,只是不聊自己,不聊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