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夜,忙碌一天的风来表哥处寻我,室内一张小课桌,一部收录机,一张单人床,风与我并排坐在床上,一起听着周华健的《花心》、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张真的《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红红好姑娘》……继续聊着昨夜未完的话题。
我感觉风的心情好了很多。风告诉了我许多在县城以及其它的镇上我所不知道的趣事、情事。我们聊着聊着,停了电。风说,“要不,咱出去走走。”
我送风出门。夏日小镇的夜十分静谧,夜里月色未起,周遭一片漆黑,偶或有亮着灯的货车经过,卷起一路尘埃。为了避开公路上的车辆,我们绕着一段环湖的黄土路走。不巧因村里要灌溉庄稼,有段路面被挖断了。风走在我前面,结果一脚踩空,跌进水沟里。我忙去搀扶她,她却急忙起身,结果我们跌在了一起,我趴在了她后背上,水湿了她一身。
风说不好意思,我却说伤到没?别糟蹋了你的裙子。我们俩看看对方,傻傻地笑了。
后来,我写了一首今天看来摆不上桌面的诗——《那夜晚潮》寄给风,风看了十分的喜欢。还给我写过几封信,我一直珍藏至今。
二
再次见到风,是在县城的一个转角书店,那是我离乡几年之后的一个春天。
据说风在我走后不久便放下了餐厅,先后做过几桩其它生意都不如意,最后开了这家书店,我知道这才是她喜欢的工作——读书、论书、交友。
书店依着商场大楼,空间呈三角形,加起来不过二十平米,书籍却满满当当。书店的书只租不售。言情、武侠、科幻、童话等畅销书籍琳琅满目。也有些只展示却不租的书——如《嘉莉妹妹》《简爱》、中英文本《飘》等西方名著。
我想那正是风的性格。她应是一本本地读,且读过好几遍的。而三毛写的23书,她也应该不会放过,书店大约都采购齐全了。曾经风与我都喜欢三毛的作品,我们都喜欢她浪迹天涯的我行我素的个性以及她与荷西的爱情故事。
那时三毛离去多年,电影《滚滚红尘》的风头早过。一本本怀念三毛的书已陆续上市,《三毛的绝唱》便是其中一本。风将之送给了我。同时送给我的还有巴金的《家春秋》三部曲。
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时候我是落魄过后,还是正在落魄着。风书店的门是用几块可以拆解的大板条拼成的,灰黄的路灯包裹着风小小的书店。让人有种海上孤舟的感觉。
风邀我出店小坐。我发现仍旧一袭白衫黑裙的风清瘦了很多,脖颈上套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清冷的风飘过,瘦弱的风身子颤动了一下,我望着风的背景,有种心疼得想流泪的感觉。
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几年。据说,风与城里找的一位男友又分了。我们像几年前的那夜一样,风拿出两份报纸,垫在花坛连立起的墙石上,风撩起裙摆与我坐在了一起。依旧像过去一样,肩并肩地坐着。像一对情人,也像一对姐弟。
我没有问风在我离乡后几年的遭遇,也没问夏与秋的下落。我们聊着她书店的生意,聊着她的身体,聊着县城的变化,聊着身边结了婚的朋友们,聊着他们的生活。
“你还爱书么?”风说。
“爱!”我说。
我说:“你以后就一直开着这不来钱的书店?”
风说:“你以后就一直种那几亩食不裹腹的薄田”
最后,我们都笑了。都说:“不会!”
我不知道风的不如意是否与我有关,但无论风怎么不如意,都比我过得要好得多。很多话题,仍在农村挖着地的我根本不敢没有资格去再碰触。
“一身诗意千浔瀑”。风在我心中,仍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是一位我打心里感激的且尊敬的充满诗意的善良女子。
那晚,我们聊到的路灯将熄。我们受生活所迫谈话的话题改变了很多,观念与看法也改变了很多,但身体里依旧有着一种不曾改变的东西支撑着我们坚强地活下去。
我目送着风离去,风就在春夜里,在昏暗的灯下,在洁净的马路边,像风筝一样渐行渐远,直至拐弯处消失。那条围巾在她的身后扬起,像一一首诗笺在风里轻轻地飘。而她消失的方向,一弯新月摇挂在天空。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听到说风来我邻居家了,她带着一个不满岁的孩子,专程来朋友家喝喜酒。
我打算晚上去拜访,可当我经过朋友家时,她正在沐浴,黑白的背影印在玻璃窗上,像极了一幅人体素描,醉了乡村的夜。
我没有进屋,不仅是因为去的不是时候,而是因为缺乏再见的勇气。我不知道与她坐在一起还说些什么,聊她在做着什么生意?在哪个城市?还是聊她的孩子?聊她的老公?聊她的婚姻是否幸福?——与我这样一个一直单着的仍无建树的男人?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风,也没有听说关于风的任何消息。风的背影成了我对她最后的记忆。那背影时常穿越时空,飘入我的梦里,飘入我尚跳动着的文字里。
三
十年之后,我在网上遇见一位叫“风”女子,那时我正为一套价值一百多元的考试书发愁。风二话没话把它们借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我。
我几次要汇款给她,她都摇头。连寄书款都拒收。
此后,每每感恩节记起,我都会给她发一条信息。而每次她会发张笑脸图回应。
十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提过这事件。前些天,我又提及。她发了张表情说,“你还记得这事!”
我在风的QQ空间里发现,原来她是白羊座,属蛇。“豪放率真,富有强大的想象力,热情勇敢,女汉子味十足”是这个星座的性格特点。
她是靠自学成才的,我想与她的个性较为吻合。
她的空间的信息并不多,只有一张她留着长发埋首书间的剪影,此外就是小学一年级学生们上课与考试的几张图片。每张照片都有一些网友的评论。空间里还晒出一张她女儿的照片,十二三岁的光景,穿着一件Coseplay演出服,非常的美丽。
她是江南小镇上的一位小学语文教师。
四
前两年,我在一家作家云集的知名原创站遇见一位叫“风”的女子。
风是网站资深的散文编辑。风在几乎要淡我出生活的QQ上说,“在我编过的散文中,你是写的最棒的。你的散文情景交融,非常能打动人。我常常读着读着就流下泪来……” 我说,“是吗?是因为写的故事,还故事背后的那个人,那个已历经沧桑的老男人了么?”
风发了几张笑脸与激励的表情包。
风对我投的每篇稿都十分尊重,审校得非常认真,点评也相当深刻与细致,评语柔中带钢,一语中的。这常常让我想起,1991年1月4日凌晨两点,去世当天三毛写给贾先生先生的信。信中三毛对贾先生小说的赞誉,可谓大师见大师。那种怜惜那种尊重与感佩令人动容。
风说十分喜欢我写的职场类的小品文,老板的形象十分鲜活,是用哲思与情感在码字,很有在场感。可是精品评选小组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因此为了让我的稿拿到“精品”,风认定的好稿总是反复推荐,直到抗议成功!
2016年有段时间,我犯颈椎病一直头晕,很长时间无法写作。风作为编辑老师虽然不懂医,却不时地安慰我,教我一些按摩理疗的办法,缓解不适与情绪。那个时期,有篇散文《故乡那抹炊烟》被选上了“绝品”,风半夜收到消息,立马第一时间给我发来祝贺的短信息。似乎她比我这个作者还兴奋。而风作为一位作者,她写的文章每篇皆精,非精即绝。
人民文学主编宁小龄在福建鲁院给学员上讲时指出:一些作者喜欢借助个人生活,个人经验写作,依赖于个人生活经验,这是一个初级写作的阶段,像写亲情,写风景,写熟悉的小事等。
按宁先生的说法,写作分为“经历层面”“艺术层面”“精神层”三重境界。宁先生说,不少文友仍然骑行在初级这条线上。而我想,风显然已完成变道。
风是一位慈爱的大姐,是位用时光煮书的文化人,是名优秀的网络编辑,是位非常有爱的作家,是我在文路上遇见的一位知心大姐。
2017年初,听说她开了家牛羊肉店,就在她的家乡。而此后,我在网站上再也没见到她更新文章。她不写散文很久了。
五
麦家在小说《风语》中说,“风语,不是风的语言,而是风的声音,风的呜咽……男人是风,你抓不住,靠不住,只能借”。
其实,女人是雪,抓得住,握不久;女人也更像是风,在你人生经过的路口,像风一样飘过,再也不见。而远处月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