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释“然”(3)

2018-07-20赤壁赋

  三、苏子“愀然”:主客同悲之暗示

  “愀然”一词,古来分析者未多加注意。若从众分析,开篇为乐景乐情,主赏乐景,客奏哀音,何不用“讶然”以显主人之不解,或用“愤然”以显主人之不满?苏轼独独选用“愀然”,其中大有深意。

  客人的吹奏打动了苏轼,深入了苏轼的内心世界,撕去了他“饮酒乐甚”的伪装,点明了“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政治遭遇:本是蛟龙,却谪居黄州,身潜“幽壑”;本是学士,却零落孤舟,恰似“嫠妇”。因此,苏轼内心深处的贬谪之愁被完全引发,于是“愀然”,忧愁顿生。其实,作者没有选用其它词语,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他是在告诉我们:客人吹奏的箫音,是反映了主人内心的悲苦的,或者说,主客二人的内心世界其实是一样悲苦的。否则,何来“愀然”?同时,这种暗示,文中并非仅此一处。前面苏轼写“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用“和之”而没有用“奏之”,更没有用“闹之”,说明主人对客人演奏的情感表达是认同的,他也认为客人完全听懂了自己歌词中的衷曲,箫声传达出了自己无法明说的“愀然”。

  而对曹操这个形象,作者先以“一世之雄”誉之,继而却用“而今安在哉”形成一跌,文气于是直转而下,虽是“一世之雄”,但是肉体还是消失了,说明任何一个活跃于历史舞台的伟大人物总是要死的,点出人生无常这一人类的终极悲哀,因而产生了“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超脱人世而求得永恒的想法。以上陈述,正是苏轼在经历“乌台诗案”的沉重打击之后,所产生的看破红尘、消极遁世的思想感情的反映,表达了苏轼情感的“愀然”和超脱人世飞升仙界的道教人生理想。友人箫声哀怨的“呜呜然”,作者感情低潮的“愀然”,皆源出于此。   四、说理“俨然”:转悲作喜之无奈

  第四段中苏轼先从“变与不变”的角度进行阐述,疏解客人“总想永恒”的困惑,然后又从“取与不取”的角度进行阐述,疏解客人“总想得到”的困惑。苏轼说:你想开点,我们虽然不能“抱明月而长终”,但是只要我们立德立功立言,一样可以不朽,一样可以“物与我皆无尽也”;有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些人,我们又何必去追求呢?你且欣赏欣赏“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满江风月不论钱”(《与潘三失解后饮酒》),这些自然美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我们就享受这些东西吧!这话乍听起来的确是非常乐观、非常旷达的,非常想得开的,但是,中国的文人历来有个传统,那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越是口头说不想的,在心底里往往越是舍弃不下。在此,我们不妨将这里的“想得开”与贾谊《鸟赋》的“德人无累,知命不优”等“齐生死等祸福”的思想并看:贾谊是越说想得开,越证明其想不开;越说应该想得开,越是证明其无法想得开。越说祸福不足挂齿,越见祸已大于丘山;越说死生应该齐观,越见死的阴影已经威胁他的生存。而苏轼也是旷达为表而悲愤为里,越说“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越见其在追求超越、旷达后面的忧患意识,越见其希望善终胜恶,形势变得对他有利;越说“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来表示自己与往昔生活的决裂,越说明他对未取得的“物”是很在乎的,况且,若真的“非吾之所有”则不取,又何来后来的重返京城?!

  所以,如果非要将这些视为苏轼的旷达,那么也只能是“俨然”旷达,其实倒不如说是他“人生如梦”的内心虚空,也不如说是他百般无奈时的长歌当哭。也许,人生必愁情万点而不能消,坎坷历尽而不能得,方可大悟大彻,洒脱豁然。

  在当时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苏轼正是利用这种说理“俨然”的思想武器,来让自己“俨然”获得解脱。想开点吧,毕竟“满江风月不论钱”,文章结尾的“喜而笑”,只能说无奈的安慰罢了;至于“洗盏更酌”,绝非豪情释放的“畅然”,恰是悲痛宣泄的“愤然”。

  至此,我们可以明白,作者不过是用其说理的“俨然”,来冲淡其境遇的“茫然”,消解其感官的“呜呜然”,忘却其情感的“愀然”,然而,所有的麻醉药,都是暂时的,当时空流转,真切的痛苦并不能一去“杳然”,乃至在三个月后的《后赤壁赋》中,依然会“悄然而悲,肃然而恐”。

  这就是苏轼《赤壁赋》中的独特的“然”。教学中,释《赤壁赋》之“然”,也许可以让我们“释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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