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死亡意蕴(2)

2018-07-16迟子建

  二、意象的选取和意境的营造构成了死亡意蕴的主体

  谈到小说的意蕴怎能离开迟子建擅长的意象和意境的营构呢。只不过,这一次她改变了以往那种空灵清新的意象的选取和童话般诗性意境的创造,以魔鬼赏赐的珍珠串成了一条象征死亡的项链。

  小说中首先出现的意象是魔术师。魔术表演变幻无常,不可预测,而他自己的生命也像他的魔术一样,无常又叵测。在赶往温馨的家的路上,他的生命和灵魂同时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抢劫。蒋百嫂还因此联想到我“嫁个变戏法的,等于把自己装在了魔术盒子里,命运多变是自然的了”,魔术师的突然死亡和“我”的痛失爱侣,都在幻化间沉浮。随后,作者还把乌塘拉客的妇女比作鲜艳的火鸡,谁不知火鸡是西方圣诞节里不可或缺的筵席,这些火鸡中有太多的是为了生机甘愿把自己变成筵席的寡妇;将丈夫的电动剃刀想象成月光宝盒,期待我们跨越阴阳两界的艰难相逢;大街上人影憧憧,有一些就是鬼影,因为这其中有“嫁死”的女人,她们希冀以丈夫的尸体换取高额的保险金;陈绍纯的歌词如同玻璃屏障,每个想跨越它的人都会被扎得遍体鳞伤;瘸腿老驴和艳俗的牡丹图不经意间充当了杀手的角色,劫走了人间最光华的生命。……这些特殊意象的选取使作品呈现出悲观的色彩,使乌塘小镇变成了一座鬼城。这些迥异于生活原态的艺术形象使得小说中每一个人物都与死亡有了或隐或显的联系,每个灵魂都有机会在生与死的两界游走徘徊。

  景色描写营造出的意境更是增加了作品诡谲的意蕴。这篇小说的题目叫做《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每一个故事都与夜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瘸腿老驴借着夜色的掩护驮走了“我”的魔术师;“我”想借着蜡烛的光影去安慰号啕的蒋百嫂,却踩出了一脚的苍凉;蒋百嫂跺着脚哭叫着,这世上的夜晚怎么这么黑啊,连死者的尸体也想腐蚀;“我”在发掘了蒋百的死亡真相后,感到乌塘的夜色那么混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街面上路灯投下的光影是那么的单调和稀薄,有如被连绵的秋雨沤烂了的几片黄叶……

  作者关于乌塘风物的描写更让人觉得有一种接近于死亡和黑暗的危险:当“我”下火车来到乌塘,“脚刚一落到站台的水泥青砖上,就感觉黄昏像一条金色的皮鞭,狠狠地抽了我一下”。因为“我”长时间沉浸在丧夫的痛楚中,“我”甚至愿意变成鬼影永远与丈夫盘旋于情感的黑夜中,不见天日。所以乍见夕阳总是不能习惯,感觉它逼我回到现实,感觉它以鞭打的方式提醒我人鬼殊途啊。由此我们可以联想曾卓的《有赠》:“我眯着眼――因为不能习惯光亮/也不能习惯你母亲般温存的眼睛。”①诗作没有细说发生过的种种苦难,但两个“不能习惯”的短语已经道出了一切;乌塘的阳光也沉迷于阴霾中:“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它看上去面目混沌,裹在乌突突的云彩中,好像一只刚剥好的金黄的橙子落入了灰堆中。空气中悬浮着煤尘,呛得人直咳嗽。周二对我说,乌塘一年之中极少有几天能看见蓝天白云,天空就像一件永远洗不干净的衣裳晾晒在那里。”这让“我”感到即使是健康的圣洁的白莲来到乌塘也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乌塘的雨更是让人感到簌簌寒意:“乌塘的雨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肮脏的雨了,可称为‘黑雨’。雨由天庭洒向大地的时候,裹挟了悬浮于半空的煤尘,雨便改变了清纯的本色。乌塘人因而喜欢打黑伞。众多的打黑伞的人行走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让人以为乌塘落了一群庞大的乌鸦 ……”在古今中外所有的故事、传说中,乌鸦永远摆脱不了厄运的征兆,乌塘人就整天在氤氲的天际中茫然又失落地行走,去收获他们廉价的喜悦或感伤。这些正是迟子建文化批判着笔之处,我们怎能料到在一个看似平凡自足的边缘小镇会隐藏着这如此黑暗和残忍,一切罪孽的怪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孕育。

  关于死亡的叙述是对真相的还原,意象的选取和意境的营造是对现实灾难深重的忧郁与痛心。面对现实存在的辛酸磨难,迟子建以直面死亡的勇气与理智,去追寻其存在的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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