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诗被称为(3)

2018-07-17杜甫

  " 冯至自己在随着同济大学内迁的流亡途中也随身带了一部日文版的《杜工部选集》,对其中的忧患意识"体味弥深,很觉亲切"。这样推断起来,杜甫之"再生",似乎是由于战时中国经历着和"安史之乱"相似的兵凶战危、颠沛流离的局面,而这样一个时代分明又缺乏杜甫那种担当精神。冯至认为,杜甫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毫无躲避地承受着时代的艰难,而相形之下,"我们所处的时代也许比杜甫的时代更艰难,对待艰难,敷衍蒙混固然没有用,超然与洒脱也是一样没有用,只有执著的精神才能克服它。这种精神,正式我们目前迫切需要的。" ⑨本着这种庄严的写作意图,冯至在一九四一、四二年即已开始《杜甫传》一书的前期准备工作,而他率先落笔成文的,却是一首"具体而微"的十四行诗-- 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 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 你却不断地唱着哀歌 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 战场上有健儿的死伤, 天边有明星的陨落, 万匹马随着浮云消没... 你一生是他们的祭享。 你的贫穷在闪烁发光 象一件圣者的烂衣裳, 就是一丝一缕在人间 也有无穷的神的力量。 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 只照出来可怜的形像。

  传统历史叙事中的杜甫,坚持把儒家正统观念和家国意识内化为心中的道德律令("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他那老病流徙的人生苦旅以及肉身走向毁灭中的血泪吟哦则不断增值着自身的"文化资本",也在后人的历史记忆里镌刻出这种圣徒般的形象,此乃"诗圣"的最经典的定义,它礼赞的不是艺术的纯粹不朽而是作者一再高扬的道德姿态。而在现代诗人冯至那里,这种关系被强有力地扭转过来了:饥寒流离和死亡威胁虽然是杜甫生命史上的常态,但却不是导向政治意识形态的唯一路径,,恰恰相反,它不断逼使废墟般的生命为"壮美"事物之沦亡唱出动人的哀歌甚至自甘成为庄严的"祭享"。诗篇即歌唱,歌声即生存,第二人称("你")的复沓使用一再强化了杜甫这种为艺术而受难的"圣者"形象。接下去,冯至继续抵抗了"哲人日益远,典型在宿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文天祥)之类的道德理想主义的阅读姿态,透过一个生动的譬喻和鲜明的对比,以"贫穷是内在的伟大光辉"(里尔克语)这种神性寓意来简洁地收束全篇,再次呼应了这一严肃主题:"承担艰难的命运"成就了生命的庄严宝相和辉煌风采。 我们现在需要追问的是:冯至为何偏爱杜甫的"这一个"形象呢?不妨先看看冯至的其他话题。在写于一九四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的一篇文章里,他把丹麦思想家克尔恺果尔描述的时代的精神状况视为百年后、万里外的中国的缩影-- 在一个夸夸其谈的、散漫无形的、肤浅的、调情的、凭理观察的时代里,那些 严肃的矛盾和冲突与其说是被泯除了,倒不如说是被人忽视了好些。在一个没有深情、只有考虑的时代里,多少生存中根本的问题都被遗弃了!人们把那些艰难的、沉重的事物放在一边,像是一座深山里的金矿,明知其中有丰富的宝藏,却没有下 第一斧的决心,只是混在熟透了的城区,用空疏的影戏,用消遣的杂志,滑过他们 的岁月。在一个这样的时代里,谁还能有所决断呢?纵使有人好容易克制了他自己 的考虑,要有所作为,随即会从外边又来了无数考虑,让他又沉静下去,回到无所 作为的状态里。 要克服一切内外的考虑,勇于"决断",又拾起那些已经失落的严肃的冲突、 沉重的问题--这是基尔克郭尔对于他的时代、他的后世的呼吁。我们百年后、万里外的中国若是听得到一点这个呼吁的余音,应该作何感想呢?觉得它是某党某派的"代言"呢,可是一个纯洁的对于人类的警告?⑾ 把异邦的观念从其文化语境中剥离出来然后转化为一种个人知识,并且把这种知识运用到本土经验的诊断上,甚至还植入到历史想象中,这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中间颇为流行的文化逻辑。在冯至看来,有理由把克尔恺果尔所描述的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丹麦(放大来看是欧洲)的时代精神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的社会心理进行横向的平行类比,因为两者呈现了一种内在的"同一性",但是冯至所进行的却不是基于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的交往伦理而让两种文化在同一个思想平台上进行对话,相反,他展示的是一种类似于"拿来主义"式的文化利用。进而言之,他再从现实的境遇意识出发去回溯历史,在一千二百年前的大诗人杜甫身上,欣欣然发现了一种极其可贵的"勇于决断"的精神气质,足以克服散漫无形的、浮夸浅薄的时代精神状况。准此,他借助于一首短诗的形式,反观和重构了"杜甫"形象,表达了自家的思想洞见 冯诗聚焦于杜甫的一个人生侧面:默然过一种不显著的生活,"居于幽暗而自己努力",自觉把个人的苦难转化为艺术灵感同时也极大地升华了生命的境界,"把心血的结晶化为人间的福利" ⒀--这种诗歌艺术固然已让读者过目难忘;更饶有意味的是,作者在这里把一种存在主义观念悄然融入了杜甫的形象-- 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 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 你却不断地唱着哀歌 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 而且的确达到了"如水中盐、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的地步,而这一点长期被学术界"习焉不察",因此有加以辨析的必要。一九二六年秋天,冯至初次接触到里尔克早期作品《旗手克里斯托夫里尔克的爱与死》,受到极大感染⒁ ;在德国留学期间,除了接触歌德、荷尔德林、诺瓦利斯等浪漫主义诗人作品之外,即已深研究尼采、里尔克、雅斯贝斯、克尔恺果尔等存在主义诗哲的著述 ⒂,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四十年代后期,他在西南联大外文系开设的课程以及见诸报刊的散文随笔可为明证。毫不夸张地说,在差不多二十年的光阴中,冯至都沉浸在这种独特的精神氛围中。因此当我们看到,"担当"、"承受"、"决断"等大词复现于冯至整个四十年代作品里以至成为解读他的思想立场和文学趣味的关键词时,也就毫不奇怪了。但作者强调的不是这些词汇在政治学、伦理学或者心理学上的一般含义,而是存在主义哲学层次上的通俗化阐释。他这样定义"决断"-- 为了理想采取一种生活态度,自己一向对于这态度具有信心,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也不愿更改,可是在饥寒的压迫使这种生活无法继续维持时,信心发生动摇,而经过一度的思索,仍然是坚持下去,在这决断的一瞬间显示出最高的人生的意义。 像米勒那样的坚持,王羲之陶渊明这样的一跃,都是人生中最艰难的课题,都需要一个最重要的精神的动作--决断。未决断前,是衡量,是苦恼,是冲突,走的是崎岖而阴暗的路径;决断之后,一切都往往变得单纯而晴朗,仿佛走尽了崎岖 的路径忽然望见坦途。个人是这样,一个民族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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