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羌村三首全赏析(2)

2018-09-27杜甫

其 一

  (主要写初见——喜)

  这首古风,十二句,前四后八,各咏农村景象和归客与妻孥、邻人相聚情状。

  先看前四句:农村傍晚景象——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

  杜甫回家,是在闰八月,正值初秋。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峥嵘,原义是山岳高峻的样子,此借以形容“赤云”。傍晚的太阳特别红火,把云峰染成了赤色。日脚,是指太阳从云缝中射出的光柱,正像太阳自东而西行走的“脚”一样。因古人不知道,在转动的是地球,而不是太阳这颗恒星,故有此语。这是写“秋日西下”的晚景。

  杜甫的家是贫困的,没有高楼大厦,而是居住在十分简陋的房子里。门,是用树枝扎成的“柴门”。当晚时分,鸟雀归巢了,在外纷飞觅食的鸟雀,现在聚拢在一起,不免有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噪声。就在这个当儿,“归客千里至”。这个“归客”,就是诗人自己。他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来到自家的“柴门”边,首先迎迓他的是叽叽喳喳的鸟雀。是否还有诗人的妻儿呢?诗人没有点明,让大家自己去揣测:很可能有妻子迎接,她“倚门而望”,不知有过多少次了,但都以失望而终。而这次,仅仅是这次,终于“望”着了丈夫的归来。也可能并没有妻子在迎接。因为杜甫离家一年多了,又是兵荒马乱年头,一直杳无音讯,还听到过谣传的“噩耗”呢。妻子“望夫”的热情,或许已经冷却了。

  这四句诗,就是描绘这样的一幅“荒村日暮诗人归家图”,很逼真、很动人。

  接着后边八句:归客与妻孥、邻人相聚——

  请看前四句: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

  妻孥,孥者,子也。此乃偏义复词,偏在“妻”,即杜甫夫人杨氏。怪,奇也,惊异,不是“责怪”。这是说,妻子看到一直杳无音讯的丈夫,突然在眼前出现,不禁愣住了。为什么?前边说过,杜妻不知多少次倚门望夫,次次以失望告终,现在不期而遇,在这兵荒马乱年代,自己的丈夫居然还活着,而且就站在眼前,还不“可怪”——惊异吗?这个“怪”字,用得好极了:它不仅表达了一般久别重逢的感情,而且将“疑人疑鬼”的复杂心态,也深刻而生动地揭示了出来;并且又为下边的“惊定还拭泪”的诗句作了铺垫。一个‘怪“字,包含了多少感情呵! 既惊又疑,既喜又怨;一个“在”字,也包容了战乱、颠沛、和“九死一生”等许多内容。诗人用词遣字,真是丰富而深刻。

  由于有上句乍见时的“怪”,才有下句的“惊定”。在惊异之余,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但是,想到丈夫离家的这一年多的艰险历程(包括丈夫的九死一生和自己的担惊受怕),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受尽了千辛万苦;喜的是久盼的丈夫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然而,总禁不住要落泪。这是悲喜混杂的“泪”,是在特定场合下难以自禁的“热泪”。

  为什么会这样呢?“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这两句诗,为其揭示了原因。其实,这两句诗是此诗的中心环节,全诗的一切,都是由它而生发出来的。前面所说的“家人乍见而骇”,后文的“邻人的遥望而怜”和“人生梦寐之感”,等等,无不发端于此。这十个字,把乱离年代为人之艰难和生死无常的现象,作了高度而逼真的概括。大家试想,在烽火连天之中,死人是常事,存活倒是少见。这是一种什么世道啊! 对此,杜甫有亲身体验,他曾经几次遭到生命危险:头一次投奔肃宗,途中为叛军所执,有生命危险;第二次,在肃宗朝廷任左拾遗,得罪皇上,如无张镐的营救,也几乎丧命,诗人将这个真切的生活体验,凝成简短的诗句:“生还偶然遂”。遂,是如愿以偿的意思。在这种年代,人们要能活着归家是多么不容易呵! 杜甫这次“生还”,确是九死一生的偶然碰上的现象。请大家细细咀嚼这句话,是具有多么沉重的分量呀,是由多少血泪凝结成的诗句呵! 因此,“偶然遂”三字的含义,应当好好体味。

  接下去看这两句——

  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

  住过农村的人都会有此经历:一家有“客”,邻人围观。如若“游子返家”,更是问长问短的。为什么写“满墙头”呢?是“邻人爬满墙头”呢?还是人站墙外,探头过墙望“客”?我看二者都有可能。如以北方农舍隔墙一般不高的特点看,后者更接近实际。因为家人、妻儿刚刚见面,围观者当然不好意思马上闯入别人家中的。否则,不是“喧宾夺主”,有失礼仪吗?“歔欷”(xūxī)是个象声词,表示哽咽、抽泣的意思。是说村人们见到杜甫家人初见景象,也不由地引起感叹,以至歔歔欷欷地抽泣。不出声之哭,谓之“泣”,是人们极度悲伤和感动的产物。

  最后二句——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等到邻人们走了,夜已很深。阑(lán),残也,尽也。这里的“阑”,是“尽”的意思,夜阑,即夜已深。但是,杜甫与家人阔别一年多的双方所经受的苦难和思念,是说不尽的。夜早尽而话未完,怎么办呢?于是,一再点上蜡烛接着说。这里的更,此为“再”、“又”的意思,不断地更换。在那昏暗的烛光下相对而视,宛如在梦中一样。正如宋人晏几道在一首词所说:“今霄剩把银徽眨犹恐相逢在梦中。”(见《鹧鸪天》)

  最后这句“相对如梦寐”,值得细细体会。因为它有多方面的含意:①辞浅意深,朴实如话,但意境深邃,内涵极丰;②战乱中阔别,但又终于“生还”相聚,思念之情和遭遇之苦,相对倾诉,讲不完,说不够,足见其情挚意切;③对这种侥幸生还的团聚,心里总不踏实,心境难平,恍若相见于梦中。这些含义的发挥,就把战乱时代,妻离子散,悲欢离合的真情实景,艺术地再现了出来。

  这首诗篇幅不大,可是包含的“意蕴”丰厚。短短几行字,既写了农村外景,又写了室内之景,还把杜甫和家人、邻里等各种人的形貌声情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面前。其实,何止于此! 它通过杜甫一家的离合遭遇,反映了整个乱离时代的千家万户的境况。它表现得事真情深,说的全是真心话,抒的又是真感情,把一般的东西都删去了,摄入诗中全是从生活矿石中经过“提纯”的最精粹、最纯真的结晶品。因此,此诗具有很高的典型性和特强的感染力。无怪乎,明人王慎中赞之为:“三首俱佳,而第一首尤绝”,确非过誉之辞。

  对于下边二首诗(即《羌村三首》其二、其三),不打算逐字逐句解说,只说说它的大意和它的中心思想,并对其中一些疑难词句,作必要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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