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此时的衔名为“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员外置”即今日所说的“编制”之外,是没有实际职务的司马,也就是编制内被管制的罪人。罪人尚有刑期,“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别舍弟宗一》),而柳宗元他们的政治生涯却已经“触底”而难望“反弹”,朝廷一年之内颁布四次诏令,规定被贬斥的八个司马不在赦免之列。唐朝全盛时期全国有五千多万人口,九百余万户,安史之乱后不足二百万户,人口降至一千五百余万,湘南的永州本是“少人而多石”的人少石头多的边鄙之邦,历来也是放逐罪臣的南荒之地,这时更几乎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柳宗元妻子早逝而未再娶,陪同他这个独生子远道南来的老母卢氏,不及半年,也因长途跋涉不服水土而去世,他虽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多种病魔却乘虚而入。内外交侵,即使是好铁精钢,在这种特殊的熔炉里,恐怕也会要销魂蚀骨,联想到近半个世纪以来许多优秀的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真令人不禁要叹息古今概同。
永州十年,柳宗元只得常常寄情山水,借酒浇愁。“自然永远是美的”,歌德),而“自然界总是力求创造男人”,亚里斯多德)。他的《永州八记》是山水游记之祖,从山水文学的开拓与典范意义而言,是空前而且几乎绝后的一道丰碑。永州十年,他也写了许多诗作,相当于他全部诗歌创作数量的一半,而其中的绝句尤其令我动心,如不为大家所熟知的《零陵早春》与《入黄溪闻猿》:
问春从此去,几日到秦原?
凭寄还乡梦,殷勤入故园。
溪路千里曲,哀猿何处鸣。
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
唐时的永州,隋代为零陵郡。春天回暖,雁阵总是由南方出发,经长途旅行而至北方,柳宗元独在异乡为异客,触景生情,当然不免故园之情与乡关之思。在《永州八记》之外,柳宗元还作有《游黄溪记》,而《入黄溪闻猿》一诗由猿声而引发贬谪之悲,后两句翻进一层,说自己已经欲哭无泪,肠断无声,可见他此时的深悲巨痛已经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