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金石学研究的实践与开拓(3)

2018-07-20鲁迅

  二、鲁迅之金石收藏及研究

  鲁迅在青少年时期就对金石学产生了兴趣,《金石录》、《金石存》这类著作早已陪伴鲁迅左右,周启明《鲁迅的青年时代》曾载“新年出城拜岁,来回总要一整天。船中枯坐无聊,只好看书消遣,那时放在‘帽盒’中带了去的大抵是《游记》或《金石存》,后者原刻石印本,很是精致。”吴玉搢编纂的《金石存》(十五卷)著录金石文字一百四十八种,考证精当。鲁迅藏书中即存有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山阳李氏闻妙香室刻本(四册),他在1923年2月12日将此书重新装订,并做书帙两个。

  鲁迅开始大量购藏墓志、碑铭、造像始于1915年,直至鲁迅暮年仍持续不辍,他在给台静农的信中曾提及有编选出版的意愿,“南阳杨君(杨廷宾),已寄拓本六十五幅来,纸墨俱佳,大约此后尚有续寄。将来如有暇豫,当并旧藏选印也。”1912年鲁迅在家乡绍兴开始了漫长的抄古碑活动,1917年1月22日的《日记》写道:“旧历除夕也,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鲁迅任职北京教育部期间(1912-1926)还曾写下《古物调查表钞》,对河北、山东、河南的造像及碑铭进行了调查。

  《鲁迅日记》中随处可见其对金石拓本的搜求,如1915年3月6日,往琉璃厂买《金石契》附《石鼓文释存》一部五本。4月19日,以银一元买残本《一切经音义》及《金石萃编》一束。7月27日,上午得二弟寄来书籍一包,计《再续寰宇访碑录》二册、《读碑小笺》一册、《眼学偶得》一册,《唐风楼金石文字跋尾》一册,《风雨楼藏石》拓本六枚。除了日记中的记载外,鲁迅在给友人的书信中也多次提及收藏购求金石拓本之事。

  (一)鲁迅的汉画像研究

  在鲁迅收藏的文物中,700余幅汉画像石拓片是颇有特色的,而《鲁迅辑校石刻手稿》仅录其中一部分。鲁迅早年是有汉画像研究计划,在1934年写给姚克及台静农的信中屡次提及他的计划:“对于印图,尚有二小野心,一是拟印德国版画集,此事不难,只要有印费即可。二,即印汉至唐画像,但唯取其可见当时风俗者,如游猎、卤簿、宴饮之类,而著手则大不易。五六年前,所收不可谓少,而颇有拓工不佳者,如《武梁祠画像》、《孝堂山画像》、《朱鲔石室画像》等,虽具有,而不中用;后来出土之拓片,则皆无之,上海又是商场,不可得。兄不知能代我补收否?”(1934年6月9日)鲁迅编选汉唐画像的目的,一是搜集有关民俗的资料,二是为青年编选历代普及性画像。

  第一方面,鲁迅在致函姚克的信中说的很清楚。1934年2月11日《致姚克》“生活状态,则我以为不如看汉代石刻中之《武梁祠画像》,此像《金石萃编》及《金石索》中皆有复刻,较看拓本为便,汉时习俗,实与秦无异,循览之后,颇能得其仿佛也。”通过汉画像石来研究古代民俗在二十世纪初期还是比较前沿的课题,这在鲁迅之前恐怕是较少有人关注的。如1934年3月24日《致姚克》“汉唐画像石刻,我历来收得不少,惜是模糊者多,颇欲择其有关风俗者,印成一本,但尚无暇,无力为此。先生见过玻璃板印之李毅士教授《长恨歌画意》没有?今似已三版,然其中之人物屋宇器物,实乃广东饭馆为‘梅郎’之流耳。何怪西洋人画数千年前之中国人,就已有了辫子,而且身穿马蹄袖袍子乎。绍介古代人物画之事,可见也不可缓。”鲁迅欲择选与民俗有关的汉唐画像汇为一编,惜未成书。但鲁迅有令一手稿传世,即《汉画象考》。

  《汉画象考》稿本一册,将汉画像按不同种类分为七篇共十五卷,第一篇阙,二卷;第二篇门,一卷;第三篇石室,三卷;第四篇食堂,一卷;第五篇阙室画象残石,四卷;第六篇缺;第七篇摩崖,一卷;第八篇瓦甓,三卷,共十五卷,同时还有50多页写有汉画像内容的手稿。鲁迅在手稿中对汉画像石进行了分类,有自己的体系,即在每一篇前面均有详实的目录说明,包括石刻画像的全称、年代、出土地点、方位,有无题字等等,目录后是对画像的逐个介绍,介绍文字有的是编辑前人所写,有的是鲁迅所写。手稿虽是未完稿,亦可见鲁迅对汉画像石之贡献。

  第二方面,鲁迅想为青年编选一部画像图,1934年6月9日《致赵振铎》“至于为青年着想的普及版,我以为印明本插画是不够的……或者不如(一)选取汉石刻中画像之清晰者,晋唐人物画(如顾恺之《女史箴图》之类),直至明朝之《圣谕像解》(西安有刻本)等,加以说明。(二)再选六朝及唐之土俑,托善画者用线条描下(但此种描手,中国现时难得,则只好用照相),而一一加以说明。”鲁迅的想法是极好的,但他对拓片及拓工也是极为挑剔的,他在写给姚克信中标明,“汉画像模糊的居多,倘是初拓,可比较的清晰,但不易得……汉画像中有所谓《朱鲔石室画像》者,我看实是晋石,上绘宴会之状,非常生动,与一般汉石不同,但极难得,我有一点而不全,先生倘能遇到,万不可放过也。”(1934年3月6日)“石刻画像印起来,是要加一点说明的,先生肯给我印成英文更好,但做起来颇不易。青年也未必看,聊尽自己的心而已。《朱鲔石室画像》我有两套,凑合起来似乎还不全,倘碑帖店送有数套来,则除先生自己所要之外,其余的请替我买下,庶几可以凑成全图。”(1934年4月22日)鲁迅对拓本的要求的极为严格的,这在鲁迅的未刊手稿中有详尽记载:一、用中国纸及墨拓;二、用整纸拓金石,有边者并拓边;三、凡有刻文之处,无论字画悉数拓出;四、石有数面者令拓工著明何面。这是鲁迅欲搜集山东地区有关汉画像石对拓工作出的要求。

  (二)鲁迅的墓志、碑铭研究

  鲁迅早年是有一项汉魏六朝石刻研究的计划,他所作的大部分石刻目录及资料长编工作都是为这项计划服务的。《鲁迅辑校石刻手稿》收录碑铭260种,墓志192种,鲁迅收录墓志、碑铭实际不止于此。抄碑活动属于墓志、碑铭的资料长编,一般来说,分三个步骤:一是搜集尽量多的石刻资料,这里包括石刻拓本及金石著作,同种石刻的不同拓本及各类金石著作、地方志等文献都是必须的,有必要的实地考察也是不可缺少的。鲁迅不但在北京购买拓片,还曾托人从山西、陕西、山东、浙江等地代购。二是抄录工作,这是一项极其细致的工作,需要耐心和时间,鲁迅抄录的古碑都完整的著录了碑文行款、字数,所用字体,碑额、碑阴是否有字等,抄录过程中就涉及到校勘工作,主要以对校和他校为主,同一拓片的不同版本互为对勘称为对校,以他书,如《金石萃编》等校勘拓本称为他校。抄录之后的下一步就是写校记。如1916年7月29日,购《贾思伯碑》,以此碑校《金石萃编》,发现该书“多衍”的错误。1917年3月4日,买碑帖6枚,以其中《衡方碑》、《谷朗碑》同《金石萃编》相校。1917年4月7日,以《刁遵墓志》校《金石萃编》,校记:“碑阴二列,上列存十四行,下列存十六行。王俱失录。”《鲁迅日记》多次记录与《金石萃编》相校并记校记的石刻,这些校记或长或短,大都是记载行款之不同,真正涉及到石刻考证的文字并不多见,据《鲁迅全集》仅有八篇,这几篇文字均是残石考证的典范。

  民国以来如杨树达、余嘉锡等前辈均有残石考证的文章,他们继承清代乾嘉以来朴学的传统,如杨树达《汉西乡侯兄张君残碑跋》、余嘉锡《汉池阳令张君残碑跋》等均是典范之作。杨树达精熟《两汉书》,通过《后汉书·桓帝纪》及《刘瑜传》考订西乡侯为后汉张敬,纠正了吴士鉴、端方等人的错误,确定此碑为汉碑。对此碑年月,余嘉锡以《后汉书·刘瑜传》附尹勋事迹,推定立碑之年为延熹初年。杨、余二人以史书为据,考订方法主要结合墓主生平及相关史实,乃是传统的考据方法,鲁迅的墓志考订则更完善。

  鲁迅善于通过碑文所揭示的典章制度考证残碑。如《□肱墓志考》以“渤海条人”为出发点,考订墓主乃北齐帝室,并据此推测肱为高氏;《徐法智墓志考》通过“石窟署”设立的时间及相关品级判定残字;《郑季宣残碑考》根据铭辞的用韵情况考订其中所缺文字,订正洪适《隶释》的失误;《吕超墓志铭跋》则是通过“隋郡”二字考察当时的郡县沿革以断墓志时间。总体来说,鲁迅的石刻考证引金石类著作不多(周作人较多),主要通过史实及典制考证残碑,以墓志中一二字据此判断墓主身份及残碑所缺之字,这是鲁迅的一大贡献(详见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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