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作品《琐记》(3)

2018-07-21鲁迅

  无须学费的学校在南京,自然只好往南京去。第一个进去的学校,目下不知道 称为什么了,光复以后,似乎有一时称为雷电学堂,很象《封神榜》上“太极阵” 、“混元阵”一类的名目。总之,一进仪凤门,便可以看见它那二十丈高的桅杆和 不知多高的烟通。功课也简单,一星期中,几乎四整天是英文:“It is a  cat。”“Is it a rat?”一整天是读汉文:“君子曰,颍考叔 可谓纯孝也已矣,爱其母,施及庄公。”一整天是做汉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论 》,《颍考叔论》,《云从龙风从虎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论》。

  初进去当然只能做三班生,卧室里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只有两块。头二班学 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块。不但上讲堂时挟着一堆厚而且 大的洋书,气昂昂地走着,决非只有一本“泼赖妈”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 正视;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象一只螃蟹,低一班的在后面总不能走出 他之前。这一种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现在都阔别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 的破脚躺椅上,发现了这姿势,然而这位老爷却并非雷电学堂出身的,可见螃蟹态 度,在中国也颇普遍。

  可爱的是桅杆。但并非如“东邻”的“支那通”所说,因为它“挺然翘然”, 又是什么的象征。乃是因为它高,乌鸦喜鹊,都只能停在它的半途的木盘上。人如 果爬到顶,便可以近看狮子山,远眺莫愁湖,——但究竟是否真可以眺得那么远, 我现在可委实有点记不清楚了。而且不危险,下面张着网,即使跌下来,也不过如 一条小鱼落在网子里;况且自从张网以后,听说也还没有人曾经跌下来。  原先还有一个池,给学生学游泳的,这里面却淹死了两个年幼的学生。当我进 去时,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面还造了一所小小的关帝庙。庙旁是一座焚化字纸 的砖炉,炉口上方横写着四个大字道:“敬惜字纸”。只可惜那两个淹死鬼失了池 子,难讨替代,总在左近徘徊,虽然已有“伏魔大帝关圣帝君”镇压着。办学的人 大概是好心肠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总请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场来放焰口,一个红 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卢帽,捏诀,念咒:“回资罗,普弥耶〔口牛〕,〔口奄〕 耶〔口牛〕!〔口奄〕!耶!〔口牛〕!!!”

  我的前辈同学被关圣帝君镇压了一整年,就只在这时候得到一点好处,——虽 然我并不深知是怎样的好处。所以当这些时,我每每想:做学生总得自己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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