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最好的老师是阅读(3)

2018-07-17莫言

  在阅读中进行创作

  1984年考到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这时候思想界、文艺界、美术界等各个领域都在创新,也都在大胆地向西方借鉴学习。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大量外国文学作品被翻译到中国,我们的作家眼界大开,看到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法国的新小说派等。虽然这些都是国外上个世纪60年代的作品,但它让我们认识到小说可以这样写,我们恪守的传统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选题和创作原则让外国作家感到非常惊讶。这时候一方面是大量阅读,一方面是积极模仿和创作。

  很多人都认为我的创作受了拉丁美洲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影响,对此我也坦然承认。不过直到去年10月份,我才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读完。当时读不完是因为刚翻开书看了几行,就有了创作的冲动。小说里的人拿着磁铁在大街上行走,把每家每户的铁盘、铁钉子都吸出来跟磁铁走。这么夸张的细节,我们生活中太多了。这种魔幻主义创作把我在农村这些年的积累给激活了,因此没等把这本书读完就放下来写小说。

  对年轻人而言,最好的老师是阅读

  年轻人的阅读应该分为几种类型。一是精读;一是泛读。人类的阅读物浩如烟海,就算从刚具备阅读能力开始一直到白发苍苍,也读不到其中的万分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把阅读分为精读和泛读就非常重要。对那些已经被确认为经典的读物,我们应该认真读;对于现在的网络作品,一目十行地浏览一下,大概知道在讲什么就可以了。

  有了精读和泛读的基础,要想进行小说创作的话就从模仿开始。当然模仿对一个成熟作家来讲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对初学写作的人来说,模仿不是耻辱,而是捷径。鲁迅早期的作品也都有模仿的痕迹,他的《狂人日记》就是模仿果戈里,但这并不妨碍鲁迅成为伟大的文学家,慢慢他就超越了模仿阶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风。

  模仿是培养我们语感的最重要的方法。一个人的语言风格是跟个人对语言的感受相关的。初中阶段对培养一个人的语感至关重要。如果在初中阶段没有培养起一个人对语言的感受,那么后来的努力可能会事倍功半。掌握了一种很好的语感,就好像一个从事音乐的人很好地掌握了一种乐感一样。当时在农村有一些二胡演奏者,他们并不懂乐谱,但他们照样可以拉起琴来演奏一曲委婉动听的乐曲。这种感觉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爹说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家里有二胡,你练练二胡吧。刚开始拉的时候,只有“吱吱”的声音,这种声音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月,后来发现我己经能够演奏出《东方红》了,我的手、耳朵和《东方红》的旋律建立起一种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民间艺术家虽然不识乐谱却仍然可以拉出自己心中的旋律的原因。

  我的创作也分为几个阶段。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我在部队里开始学习创作,一开始也是模仿,而且模仿得很拙劣。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开始发表作品,这时还停留在模仿阶段,比如《春夜雨霏霏》,这是模仿了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模仿,但他们还是发表了,因为里面己经出现了自己的东西。第一,里面表现的都是中国内容;第二,语言有自己的特色。

  真正摆脱模仿状态形成自己文风是在1984年我到解放军艺术学院之后。我想我的成名小说应该是《透明的红萝卜》这部作品。这部小说所描写的内容跟我的经验有很大的关系。我曾经在一个桥梁工地上为一个铁匠师傅做过小工,所以我对打铁非常熟悉。当我描写深更半夜,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桥洞里边,一个铁匠炉边,一个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的孩子,拉着风箱,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的时候,我们能想象那种很奇妙的感受。

  所以,一个成熟作家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形成自己的文风,只有他的风格在丰富语言上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时候,我们可以说他已经超出了一个小说家或小说匠的阶段,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文学家。文学家与小说家是有区别的,小说家成群结队,文学家寥寥无几。在艰苦的岁月里面,尽管前途渺茫,我们还是要努力奋斗。

上一篇:莫言《生死疲劳》解读下一篇:莫言《天堂蒜薹之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