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一过,迎春盼年的喜庆气氛便在小山村里弥漫开来,而且一天比一天浓重,不出几日,这种氛围便将小山村紧紧笼罩起来。
山民们喜气洋洋地忙乎着,忙碌中的男女老少心底都有一种情绪在急速地滋生、膨胀、蔓延:
“啊,快过年啦!”
“哟,又要过年了。”
山民们的心里揣着不一样的感受,但都有着同样的兴奋和喜悦。
淡白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半空,阳光软而无力,但很明亮。清冷的西北风从山坳那边轻轻地吹过来,软而无力,但刮在脸上却似针刺一般。
一群顽童兴高采烈地在村里的大街上疯跑,手里五颜六色的风车呼呼地转着。大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顾不上管他们。孩子们的脸蛋早已让西北风吹得红红的,可孩子们不理会这些,在他们心里都有一个让他们兴奋不已的念头,那就是要过年了,有好吃的了,有新衣服穿了,有压岁钱了!他们盼着过大年可能已经盼了整整一年。
手里攥着一把小鞭炮的男孩,另一只手举着一支已经燃着的香,也跟着一帮孩子一块疯跑。从街东跑到街西,又从街西跑到街东,小山村本来就不长又不宽的街道,一下子让孩子们闹得沸沸扬扬。
忽然一阵鞭炮声在身边响起来,大家吃了一惊,止住了疯跑,这才发现,小男孩手里的鞭炮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爆响了!小手被炸的黑黑的,擦去黑黑的东西,就看见红红的、有些肿胀的手掌心。
“哎呀!”孩子们的小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叫。
“没事,没事。” 小男孩使劲甩了甩小手,小脸上居然露出痛苦的但却很感人的笑容。孩子们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小男孩的笑脸,旋即哈哈大笑着又开始疯跑。
村南传来一声声家猪凄厉的嚎叫,孩子们一窝蜂似地跑过去。那是男人们临时搭建在村边的屠宰场,他们在这里把农家养了一年的一只只家猪,变成了鲜美谗人的猪肉!
孩子们赶到的时候,男人们正将一只不停拼命挣扎嚎叫着的猪抬上早已架好的案台,一名彪形大汉嘴里叼着一把一尺多长的明晃晃的钢刀,边走边挽袖子,一摇一晃走来。来到案前,马步站好,将自己的一条腿死死顶住猪头,一只手猛然攥住猪的嘴巴,另一只手从嘴上拿下一尺多长明晃晃的钢刀,“唰唰”在自己的裤腿上蹭了几下,对着猪的脖子捅了过去。孩子们立刻闭上眼睛。只听见那只不停拼命挣扎嚎叫的猪“哼哼”了几声,就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传出。孩子们惊恐地睁开眼,就见那只猪的脖子上有一道大口子,红红的血从那道口子里汩汩地喷流出来,放在地上的那只大盆里立刻溢满殷红的鲜血。
孩子们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又一下子紧缩在一起。那是谁家养的猪呢?猪的主人在没在现场呢?是不敢来看呢?还是不愿来看呢?那位掌刀的彪形大汉孩子们也不大认识。好像不是小山村里的人,孩子们觉得小山村里好像没有人能下得去这个手。
紧张和恐惧不会持续多久的,过不了一会儿,孩子们便又兴高采烈地跑到别处玩去了。
村西山坡上一家院子里传来一声高亢而悠长的呼唤,那是妈妈呼唤着自家孩子的乳名催他回家吃午饭。紧接着,村东老槐树下的院子里,村北石碾旁的院子里,村南泉井边院子里也便传出一声声高高低低的呼唤声。那呼唤声此起彼伏,不约而同,荡漾在小山村上空。有的似乎还略带着些急躁,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犬吠,但却极温馨,极亲切,极具磁力。于是,孩子们在一声声亲昵悠长的呼唤声中怏怏地四散回家。
男人们将刚屠宰的猪一扇扇扛回家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案上,他们要把它分解开来。细心的男人拿来剔刀,像庖公解牛一样开始忙碌。他把骨头一一剔下,把肉切成十公分见方的块儿,一部分过年享用,一部分准备煮好后做成腊肉,细水长流,留作来年一家人改善生活之用。性急的男人找来砍刀和板斧,举刀就砍,三下五下就把一扇猪砍成了几大块,甩在一边,任由女人们去慢慢拾掇。那些既精明又细心的男人搬来铡刀,“咔嚓咔嚓”只几下就将一扇猪铡成齐整整的几段,而后再慢慢用剔刀分解,既省力又利索。
女人们的两只胳膊早已被冰凉的水泡得通红。这是女人们一年中最忙碌最辛苦也是最愉悦的时候。她们愉快兴奋地忙碌着。炖肉。蒸馒头,蒸年糕,蒸豆渣饼子。磨豆腐。炖萝卜。扫房子。贴窗花。包饺子——统统都是她们的活儿——在外打工她的那个他要回来了,出去上大学的宝贝也要回来了,她们心底幸福的甜水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脂玉玛瑙大炖菜”是小山村家家户户正月里的主菜。女人们先将洗得白白净净的大萝卜横躺着放在案板上,通红通红的手一阵儿忙乎,大萝卜便变成不大不小齐齐整整的萝卜丁,倒进锅里煮到半熟,捞出来放进大柳条篮里,颤颤悠悠挑到村外小溪边,敲开薄薄的冰凌,挖开洁净的细沙,将柳条篮安放进深坑里。甜甜的溪水潺潺流过,冲走了萝卜的苦味,注入了溪水的甘甜。几天之后,悠悠颤颤挑回来,“哗啦”一下倒进沸腾着的大肉汤锅里,锅里早已放入切成核桃大小的无花肉块,中火再煮上几个时辰,小心翼翼盛出来储存到一人来高的大瓮里,移过沉重的石盖盖严。——开饭的时候,一人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山民们百食不厌。
过年的酒是万万不能少的,家家户户的老爷爷早惦记着这件事呢。刷净温酒用的传了几代的大马锡酒壶,揩洁祖辈留下来的蓝天釉古瓷酒杯,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摆在堂屋老红木条案上。搬出藏在地窖里的陈年枣酒,拂去老酒坛子上的尘灰,颤颤巍巍地举起,也摆在堂屋老红木条案上。做完这些事情,老人便坐在那把老红木太师椅上,端起他那把摩得铮亮的水烟袋,捋着胡须笑呵呵地看。孙子们抢着过来帮忙,立马被老人打发到外面去玩;儿媳妇也想帮忙,老人呵呵一笑,摆摆手,那意思是说:忙你们的去吧,这活儿我来做。大伙儿都知道,这些事情,无论是谁都插不上手,只有他自己亲自来料理,他心里才觉得舒坦。
除夕夜,小山村沸腾起来。农家院子里、大街上、打谷场上喜庆的爆竹声连成一片。礼花弹和双响接连不断“噌噌”窜到空中,随即炸响,开出一朵朵灿烂的火花,将小山村的夜空映得火红。小山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似开了锅一般。火红的灯笼四下飞窜,似一颗颗美丽的流星,煞是好看,那是孩子们提着红灯笼在街里跑来跑去。姑娘们把自己家里的饺子包完了,便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走东家串西家,帮着别人家包饺子。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明亮的新贴着剪花的方格子窗下,几个女人们围成一圈,一阵阵爽朗开心的说笑声飞出,一双双巧手灵巧地翻动,月牙似的精美的饺子便摆满一盘盘盖帘。
小山村安静下来的时候,东方的`天边上已经露出鱼肚白。偶尔还听到有爆竹声在空中炸响,但似乎离小山村很远。累乏了的孩子们东倒西歪的横在炕上睡着了,女人们就躺在孩子的旁边,也早已进入梦乡。只有老爷爷和几个男人还坐在桌旁推杯换盏。老酒坛子里的枣酒早已喝去大半,桌子上的菜肴只剩残底,几双筷子横七竖八,一片狼藉。烈列的甜美的枣酒,早已将他们一个个浸润得醉眼乜斜,红光满面。
然而,我想,熟睡中女人和孩童一定正做着甜美的好梦,不信你看,那翘着的弯弯的嘴角正甜甜地咧着,不是正有甜甜的笑声传出来吗?放浪形骸中的男人们一定兴奋不已,松快舒坦——过去一年的辛劳苦累没有白费,它换来的是五谷丰登和幸福美满的日子!而于此时此刻,那幸福美满的日子早已酿成香甜的枣酒,正恣意地滋润着他们的身体,更进一步滋润着他们的心田。而且,一定有一股股热辣辣美滋滋的东西正在他们的心底强烈地沸腾着,不断地往外冲,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直冲得他们头脑发胀浑身酥软几乎晕过去方休。
当一抹朝霞显现在小山村东方的时候,当雄鸡第一声鸣唱在小山村叫响的时候,当除夕夜枣酒的香气和鞭炮的烟气渐渐散去的时候,小山村又会立马红火起来,热闹起来,沸腾起来!
那是期盼已久的、携带着幸福大运的、红红火火的大年初一来到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小山村里的山民们心底十分清楚地知道,充满春天气息,充满旺盛活力,充满浪漫幻想的新的一年,新的生活,新的奋斗,新的一切,从此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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