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最动人的时光是在半下午,小寐方醒。阳光已经不再从顶上长驱直入,而开始斜着将院墙与花木拉出阴影。后院里明暗分明,一截雪亮,一截深浓,中间没有过渡。在这样的时刻,庭院全部的魅力都散发出来。那些逆光的枝叶,更如华彩乐段一般,唤起你已埋得很深的瓣瓣柔情。人于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那是青春、美色和情爱的鸡尾酒,叫人只抿上一口就醉得泪流满面。
直到树梢上晚照的余光一点一点地瘦下去了,暮色涨了上来,箫和吹箫人才会从微醺中苏醒。庭院若明若暗的光晕,制造出许多尚未描定的轮廓。这时候,甚至会连吹箫都成了多余。人在楼上,而心在别处。什么事也不想做,只这样懒懒地倚在栏杆上,看夜色怎样一点点隐藏起世间的沉浮。慵懒也会伤人的,人在慵懒时,万事万物,便会乘虚而入。那是阻挡不了的攻袭,像俯视的目光,从庭院的叶隙间窥探。那首威尔士民歌《梣丛》就这样唱过:“有人正在俯视,向我窃窃私语,梣丛呀梣丛呀,是我的屋宇。”其实有一些软的东西是最锐利的,你连它的锋芒在哪里都看不到,可它却一点一点地将人的心剜得鲜血淋漓。
这么一处幽寂的后院,是心灵的庇护所,还是更深的一处隐痛?谁能知晓?灰砖,青苔,暗影,和院落里高高低低的花树,都成了李清照或者李煜的残句。有时候,甚至会像李贺:“我有迷魂招不得!”箫声中究竟寄托着怎样的思绪,也是不可说不可道的。就像后院里那种小果,名叫雀儿米的。秋天结一颗颗红豆大的珠子,小,却有着难以言说的甘苦与酸涩。采几枝罗列在瓷盘子里,一粒粒红珠,玉雕似的,只眼睛看着,就尝出了一段往事,一缕相思。凄楚,而又特别精致。精致是一种叫人非常难以割舍的东西,有时候,它几乎是致命的。它漫到胸际时那种快意的痛楚,让人觉得吸毒一样地依恋,又吸毒一样地绝望。人就是这样玩味自己的哀伤,要在痛苦中获取极致的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