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放在家里散文(3)

2018-09-24散文

  搜寻我儿时的记忆,时常闪现出父亲带着我一起在夏季的傍晚去捉螺蛳的鲜活场景。孩提的时候,由于家贫,我们极少吃得上肉,故在我的印象中,“肉”总是更跟食物中的丰盛联系在一起的。螺蛳人人都可去捉(不用花钱),因而它比肉更具有大自然馈赠的意义。“炒螺蛳”可算得上是我家餐桌上一道唯一的荤菜。村子东边的马珠塘上,塘堤上的乌桕树结满了青青的圆果。混浊的塘水里,小伙伴们正兴奋地在扑腾嬉戏,热闹得好似水中集市。而在四周弯成不规则的卵圆形曲线的塘塍上,“巡行”着一对孤单的父子俩——我手提着竹篮站着,一边还看着闹腾的塘面。父亲穿着一条青色的短裤,专注地握着叉兜(一种由竹竿和叉网做成的捉螺蛳工具)的长柄,稍稍用力地推着兜网,使它在塘底上缓缓滑行。过一会儿,父亲便把叉兜慢慢地拉回来,然后将网兜里夹杂着淤泥、碎石的内容物倒扣在塘塍上,我马上蹲下来仔细地挑拣里面并不多的螺蛳,间或可见到一两只小虾,作为对我额外的奖赏。一个时辰下来,我们多少会捉到一些螺蛳。“差不多了吗?洪!”父亲瞧了瞧我手中拎着的盛螺蛳的竹篮子说,“够明天中午吃一餐了。”然后,我们踏着斜阳拎着次日的美味,像两个胜利归营的士兵高兴地回到了家。为了让螺蛳把肚里的泥巴及排泄物及时吐掉,母亲和姐姐马上接过我们父子俩刚捉来的螺蛳,并把它们放到清水中清洗干净。哦,“螺蛳”这个名词,其实连缀了我们一家过往岁月中珍藏着的多少关乎亲情的片段。

  可是这样乐融融的日子并不是占很多。父亲嗜好烟酒的习惯,遭到了母亲、姐姐、儿媳和我甚至我的才三岁的幼女的一致反对和声讨。本来烟酒就从生理上恶意地贯穿了他的逐渐衰败的身体,拖着犹如颓墙般的病体,加之周围的自己亲人的整齐的呼讨声,只六十多岁的父亲简直陷入了一种无望地境地。他在精神上也慢慢地崩溃下来,好象是走到了四面楚歌的大江边。对生活不再抱有希望后,我观察到父亲到最后变得有点自暴自弃了:他的儿子都不信任他了,他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和最后的一丝光亮。在一个冬日的凌晨,他在剧烈的咳嗽声之后(正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药物根本压不住残破的肺),突然间被一口痰永远闭住了呼吸。父亲的手臂从床沿上挂了下来,眼白往上翻着,把胸腔最后的那口气往外吐着。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感觉到了一个儿子的为难,是那么地无能为力。其实,是我——他的那么粗心的儿子加快了父亲的离开。我有一种难以摆脱的负罪感。  有一次,某个邻村的长辈唐突地向我问起父亲的名字,我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像突然间被刀剑击中,一种痛楚立时从胸腔的某个缝隙流溢出,眼睛的波光因为沉思顿时凄戚暗淡下去。那时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我讲得那么语无伦次。自从父亲独自上路,去了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地方后,他已转向了另一个时间维度,他的名字早已绝少被人提起(一个酒徒和“烟枪”又会有多少人在身后想念起)。他,一个再也不会出现在别的什么地方,以及和别的什么人发生瓜葛的人,早就带着自己的烟卷、火柴、老酒和杯盏去了永不回转的世界了。或者说他在自己最亲爱的也是唯一的儿子的心隅已那般宁静、那般恬适地安眠了五年。现在要我提起他,这种回忆对我来说不啻是一种伤痛的悲情折磨。

  父亲走在五年前的那个晚冬。那个冬季和其他季节都有所联系,因此要想从我的记忆里抹去父亲的影子,我也许应该忘掉所有的季节。也许只有我本人真正的死亡才能使我不再为他的死亡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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