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挖藕的人散文(2)

2018-10-25散文

  “那这个大池塘的承包款要多少?”

  “贵倒是也不贵,八百块一年,三年一起交,两千四。”

  “那卖藕能卖多少钱?”

  他停下手中的锹,转过身来看着我,想了一想后才说:“每年情况都不一样,产量和价格都有高低,一般来说,这个池塘大概能挖一百担藕。”

  “一万斤?”

  “差不多。”

  “那你可赚得大了,算你平均三块钱一斤好了,就是三万块,可成本只有八百块。”

  “呵呵,”他依旧笑笑,“要是象你算算这样简单可就好了,但事实上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想想,一株藕,有几节能从头到脚平均打三块的,最多中间一节到两节吧,那还得看行情,要是市场里藕多了,就算中间的好藕也卖不到三块。可杠头和梢头怎么办?梢头还好,买的人不少,杠头可就麻烦了,有时候一块钱一斤都没人要。不过你把价格平均在三块这个数目上,倒也凭良心,不算高,有的人可不这么说。”

  “那他们说多少?”

  “乱七八糟!”他笑着把手一挥,“说五块六块的也有,说七块八块的也有,说十块多的都有。”

  我说:“那不可能,十块一斤的藕,那不如吃鱼吃肉了,鱼还不到十块钱一斤呢。”

  他远远地朝我点点如树根一样的手指,说:“对了,明白人,说到点子上了。”

  “不过,腊月二十以后那十天,藕价确实不低。”

  “是的,最贵的时候,塘藕的中间节头卖过十六块一斤,连杠头都要卖十块!这还不算贵,最贵的是那种带芽苞的整株藕,连叉头上的芽都不能少,那是专门卖给讲究的人家年三十请菩萨用的,你猜猜要卖多少钱一株?不称斤的噢!”他特意强调说。

  我不猜,摇摇头,等着他说出来。我要是猜出来了,会影响他的兴头的,何况我也着实猜不到。

  他等了我一会,见我没有要猜的意思,就很郑重地点着头说道:“三节头的一百一株,四节头的一百五一株!换成按斤算的话,得三十多一斤。”

  “哎,这可真有点太贵了,不过,你怎么不也弄些整株的去卖呢?”

  “嘿嘿,能有几个人要?挖起来还费事,凭我的技术,就更难了。”他很谦虚地承认了自己挖藕的技术不过关。

  我说:“也是噢,想想也真不值得。不要说三十块钱一斤,就是十六块一斤,也有点离谱了,藕又那么重,跟铁似的,不是有人叫它‘藕铁’的吗?”

  “嘿嘿,”他有点得意地笑了笑,“这个东西有时候就由不得人的心思了,到了二十七八、年三十的关头上,再贵你也得买啊,真要是觉得贵了,也无非是少买点的事。这跟办年货是一样的道理,四根柱子八根档,少了一根就不象样了,该买的还是免不了的。”

  他的这个话无疑是对的,我很明白这当中的原委。在过年的时候,藕在我们那里是有特别的意义含在里面的。因为它多孔,年纪大的人就都叫它“路路通”,为了讨个口彩起见,因此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上是必须要有一碗“路路通”的。另外,正月里请拜年的客人吃饭,总也得荤素搭配,‘吃藕不如吃鱼吃肉’的说法只适合于平常过日子的时候,在过年的关口上显然行不通。何况那个时节整个市场里压根就没有便宜的东西,不说鱼和肉,单单说蔬菜吧,有一年因为下大雪,那种农户家里自己种的芹菜竟然卖到了二十四块钱一斤,连豆腐也要八块一斤。因此,大多数平头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所赚的那点钱在过年的这个节骨眼上又都如撒麦籽似的全撒出去了,要想多留点积蓄,真难!而有钱的人家是不在乎这一点开销的,说白了,吃亏的还是穷人家。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十六块一斤的藕,你们可真要发财了。”

  “哼哼,能发什么财?”塘底里那个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挖了二三十年的藕了,十六块一斤只碰到过一回,也就那么一两天的时间。其实是一样的,因为价钱一贵,买的人就跟撮药似的,都是一节一节买了,装装样子,充充数,同样一担藕,要多少买主才卖得光?而便宜的时候,好多喜欢吃的人家不光买去炒了当菜吃,还常常挑最好最粗的买回去灌糯米藕,灌一次糯米藕得多少?至少得有十来斤吧,要是少了人家都不愿意灌,嫌麻烦。那样卖起来多有劲!”

  我驳斥他说:“那,就算卖十块一斤,还不发财吗?”

  他白着眼睛很轻蔑地斜看着我说:“这么说,你是眼睛红了是吧?要不这样,我也不要多,这一塘藕就按你刚才说的那个价,算三万块,扣掉已经卖掉的那一搭,给二万也成,你要不要?你要的话,五分钟就成交,我刚刚挖好的这些也归你,并且帮你挖到今天收工,不收你工钱。”

  我摇摇头,说:“我不要,我没这个本事。”

  “哎——”他很得意地拖了一个长音,“这不对了吗!不要说叫你出钱,我就是叫你白挖,你来挖,你一天能挖多少?算你能挖一担,全按三块算,三百块钱,白给你!”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手,朝上指一指天,“这样冷的天气,”又朝下指一指地,“这样深的烂泥,你要不要?”

  “真不敢要。”

  “哎——”他又很无奈似地拖了一个长音,“不要说你不要,就是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挖藕的。说到底,挖藕卖钱总归是最低等的行当,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人才肯做这种低等的行当,要是另外有个赚钱的办法,哪怕给人看大门,工钱低一点,我也不愿意要这三万块劳命钱。你想想,挖藕这个事,也就过年前后三个月的时间,平常是没有的。过年前后三个月是个什么天气,啊?你看我,整天滚在烂泥里,弄得象只乌龟,洗藕的时候,又冻得象只狗,鼻头清水拖下半尺长。就这样,一天到晚连本带利也就三百多块钱,分摊到全年,你说还有多少?”

  我说:“这么算,倒也确实不多了。”

  他又接着说:“现在知道了吧?不做的人往往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你卖好价钱的时候,却不会给你算细账。前天,我在菜市场里碰到一个人,一个劲地说藕贵,说我们卖藕的发财了,听起来好象很眼热。我当时也是这样说,我说:‘你要是眼热的话,这样好了,我盘给你,按今天的价钱打八折,天天这个价,决不涨,还每天挖好了给你送到这里来,你要不要?’这么一说,他就没话好说了。”  我喝光了杯子里最后的一口热茶,说:“想起来也是的,挖藕确实是个辛苦活,没几个人经受得了,到了年边时候卖几天好价钱也理所应当,一年到头了,谁还不想发几天好利市?”

  “你这个是良心话,”他又很赞许地点点头,“包括那些种菜的,做豆腐的,都是辛苦行当,天天天不亮就起床了,老百姓赚钱不容易啊!”

  闲话聊了一大堆,原本还可以继续拉扯下去的,无奈我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光了,没有热茶,就这样干巴巴地站在四面凌空的田野里,让人感觉有些冷,于是就向他告了别。

  他见我要走,便说:“不买点藕回去吗?这塘里的藕很好的。”

  的确,这池塘里的藕我吃了许多年了,自然知道它的品质,很糯很粉的,于是想了一想,说:“行,买几节回去也好。”

  他于是很麻利地挑了很粗的四节藕,每两节连在一起,洗净了泥,深一脚浅一脚地涉上岸来,在岸边四角朝天的稻田里捡了两根稻草捆了,提给我,说:“也不称了,四节藕,十块钱。”

  我付了钱,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拎着四节藕回家去,一路上心里惦量着:这么粗的四节藕,怕有一斤重一节哩,要是真卖十六块钱一斤的话,我会买吗?会买这么多吗?不会的。如果不是不得已,哪怕十块一斤也不会买,一节都不会买。我们自己地里种着青菜,还有萝卜,满可以对付着下饭,等过一段时间,藕总会便宜的,十块一斤,甚至十六块一斤的藕,可不是我们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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