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上炕揽膝坐定,那边西瓜便上来了。那就以瓜代酒让时间回到昨晚吧,吃的是自助小火锅,喝的什么酒来着,忘了,总归是,三杯过后尽开颜,独不见那对面山上歌声响。我的对面坐着李广平,往真了说,若不是先前读过他的诗,只当是槛外之人,就那样轻轻地进来,静静地坐着,朴实出一份淡定微笑。要说最活跃的还是张广智,自称是花儿歌手,害人听了半天,不是小白杨就是一朵玫瑰静悄悄地开,不成便捂着嘴巴学猫儿叫春,逼得包容冰不得不坦然亮嗓子,倒也哼了段地地道道的尕妹妹。说呢,这包容冰,平时里内敛的有点儒雅,关键时却能赤臂救场子,再说那即兴的诗,这边题目还未落下,那边支着脑袋就出来了。对了,还有那位张润平先生,纯粹一本地方志,无论翻开那一页,竟都能倒背如流呢。
哎呀,这也叫真功夫!
这样嬉闹了一阵子,怎得还不见奶茶上来呢。
提到要喝那奶茶,地上便有人生火了,可弄了大半天都不见个火苗儿,只有那一团团的浓烟飘出来,偶尔还挟出几声无助的咳嗽。看样子是个生手啊,咦,怎么不见主人呢?
对面山上放牛呢,一会就回来了,梅站长说着,伸来一把奶酥给我尝,便隔炕桌就他手里的捏了小点,放在嘴里,是浓郁的膻香味,一路滑下去,好似有点不能受用。
这也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民族自有一个民族的饮食文化,不能强求呢。
这样一来,喝茶的兴趣已是淡了,怕是怕,害人家劳师动众忙上半天,喝呢,却喝不下去,那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便立即下炕走到门口,抬手仰望对面那山,满目的翠绿沉静在雨的抚慰里,虔诚出一份博大的安逸。突然有点不忍打扰,放轻了脚步走出院落。
院门前不远几步,有半坡草地,上去转转,看到了牛粪,一团团伏在脚边,等着主人似的。虽说牛粪这黑蛋儿,什么地方似乎都登不了大雅之堂,可贴近生活了去感受,倒也是一道不能少的风景呢。
再看那路边,有淡紫色的小花,一大片铺开了去,一直延展到遥远的山根下。
梅站长摘了一朵给我,说是红山叶,此花阴干了泡茶喝,可养颜,调解内分泌,推迟更年期,对女人尤为宠物,要不要摘点回去?
好啊,我坦然接受了。
于是,提裙迈过铁丝栅栏,走过泡松了的田梗,朝花海深处走去。那一刻的兴奋,不是物质本身的诱惑,而是走向劳动的快乐。
劳动是快乐的。
我一直渴望自己穿上粗布衣服,戴上遮阳草帽,走向广阔的田地里,收获一份丰厚的果实,茶叶也好,棉花也好,红山叶也好。那样一朵朵摘下来,放进身后的背篓里,然后,骑驴唱情歌,迎着晚霞满载而归,老汉娃娃热炕头,那样的日子好不逍遥。
其实放开了想,人,无论有多么伟大,一旦落入时空之中,也不过一粒漂泊的尘埃,那么,既然不再为衣食起居所忧,又何必要上下求索,虽说激流勇进是一种追求,但在经历了许多之后,功利之心已经淡然,很想走出颠簸的繁华,找一个悠静的去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身心一份安逸的快乐,那样的日子好不逍遥。
你啊,真是个幸福女人。有人说。
是的,我是幸福的,在细雨蒙蒙的这个清晨,我像一个纯粹的农妇,撂起了衣襟当兜兜,让那淡紫色的小花朵,在怀里重新绽放出一份骄傲天性不好吗。
那个时候花儿似乎在笑呢,我也在笑啊,满园的笑脸。
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笑了。
那笑像洮河的水,从心底深处蜂拥而来。我感到自己身心飘逸,向着草原,向着群山,向着这无边的大自然。
哦,可那车,已悄没声息地停在了身边,不得不让我收起斑斓的心情,踏上返城的匆忙之中。
挥手之间,那个款待我两日的小县城,已在身后渐行渐远,然而,心里却沉甸甸潮湿起来,是什么让我不忍离去?
这里风景秀丽,物产丰富,是个好地方,后面的人说。
不错,人也很好,虽说生活简朴,但性情坚韧,和善,悠然说。
雨依然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