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于啊,你搬到这个小区了啦?”正低头走路呢,耳边传来一声问询。
“李姐,是你啊!原来你也住这个小区。我搬到这边五六年了,一直没碰到过你。”我一眼就认出,跟我打招呼的,是以前租房住的时候,房东李大叔的大女儿。七八年不见了,从她那眼角的皱纹里,我看到了光阴的匆匆,岁月的无情。弹指一挥间,我们都不年轻了。
“儿子很大了吧?上几年级了?”李姐笑着问我,胖胖的圆脸上一双大大的杏眼,还是那么漂亮。
“八岁了,上二年级。这么多年没见过你们了,你爸你妈都还好吧?”
我最关心的,是我以前那两个老房东。
李姐脸上的笑容倏然不见了,脸色凝重,眼神也暗淡下来。
“我妈前年过世了,爸在民勤老家,和二哥一起住,身体也不行了,常年吃药。”
心像被撕扯了一下,生疼。这些年,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一个“死”字,一个个亲人的离去,刺激地神经极度脆弱。有时候,看到小区里死了人,楼下摆满花圈,也会忍不住叹息一声。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又能逃脱最后无奈归去的结局。和两位老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在心里,也早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长辈亲人一样。
那年,我还在乡下老家。因为做了阑尾炎手术,身体一下子垮了,瘦了十几斤。老公心疼我,接我到打工的城市,亲自调养。老公那时租住在一个小院里,住的楼下一间平房。我到的那天晚上,老房东夫妇下来看我,我从老公的介绍里知道,他们是民勤人,这个小院包括前面的二层小楼,都是李叔的私房,自己住楼上一套,其余全部出租。
我在那里,大概住了快一个月,因为身子骨弱,也不熟悉环境,每天只是一个人在小屋里躺着,很少出去。楼上的李叔李姨下楼来的时候,准会敲门进来,问问我吃过了没,闷不闷。李姨拉着我瘦瘦的胳膊,直摇头:“这样单薄的身体可不行,农村里活苦,可得把身体养好了。要多吃肉,多喝鱼汤……”
李姨说话是民勤方言,有些话我听不懂,只能笑着点头。她那慈祥的眼神,唠唠叨叨的话语,像极了妈妈。妈妈去世刚两年,听着李姨的话,我心里酸酸地就想哭。如果妈妈在,看到我动手术,岂不是心疼死了。
老公工作忙,常常加班,中午有时不回来,就给李叔打电话,让他帮我去买饭。李叔答应着,却不去买,让李姨做饭的时候多做一碗,给我送下来。我生性腼腆,不习惯接受别人的照顾,总觉得欠了人情似的,难为情,一再推辞,说我自己出去吃,饭馆就在他们楼下,挺方便。李姨就恼了,说饭馆里的饭调料重,不适合病人吃,还说外面风大,出去容易受风。她那说话的语气,特像训任性的女儿。她还禁止我看书,说生病看书,会看坏了眼睛。也不能多看电视,眼睛和耳朵都会受刺激。我不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哪来这么多讲究,我妈和婆婆也这样,在我坐月子的时候,没少训我。用她们的话说,年轻时做的病根,老了才受罪。我对她的训导,乖乖地听从,听到她的敲门声,就赶紧把书塞到枕头下。吃着她端来的饭菜,肉汤,却不能道谢,说了,她就皱眉头,说我见外。
因为惦记女儿,我住了二十多天就回家了。临走那天,李叔和李姨都来送我。李姨依然絮絮叨叨,叮嘱我回家不要急着干活,不要多走路,造了病,老了受罪。听着她暖心窝子的话,我眼睛湿湿的,出门在外也能受到关爱,那份温暖,更让人感动。
两年后,我带着女儿,再次来到李叔的院里。这次,是长住。老公说城里教学质量好,托人问好了市里的小学,我自然得来陪读。楼下都是平房,被前后的高楼夹在缝隙里,阴暗潮湿。李叔楼上的房客正好刚搬走,老公提前跟李叔打了招呼,说我们住。楼上是一小套房,里外两间,前后有阳台,虽然也窄小点,但总比楼下的平房里敞亮。我来以后,便搬到了楼上,与李叔他们一墙之隔,既是房客又是邻居。
住在一起,走动地就更勤了,李叔李姨没事就来我们房里坐坐。李叔跟老公谈工程,李姨和我唠家常,唠他们的儿女。大多时候,我都是静静地倾听,微笑或者点头。从他们的神情和话语里,我能感受到的,都是对女儿们的担忧,儿孙们的挂牵。我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喜欢和我们亲近,楼下的租户,几乎都是做生意的,早出晚归,只有我不上班,闲的时间多,他们老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心里的那份孤独寂寞,也需要与人倾诉。
和他们住一起的,还有他们的外孙,一个小男孩,和我女儿一样大,上同一所学校。那孩子看着机灵,也聪明,学习成绩却很差,每次考试都不及格。外公外婆能关照他生活,却不会辅导他功课,干着急。看我来,李叔挺高兴,过来跟我商量,让两个孩子晚上在一起做功课,有不会做的题,我也能一起教。
孩子是他们三闺女的,从小就跟着外公外婆生活。李姨说,三丫头傻,在毛纺厂上班的时候,认识了个当兵的,二十岁就怀孕,生下了娃,两个人却没走到一起。孩子的爸爸复员回了老家,早结婚了,三丫头却带着孩子,一直漂着,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三十多岁了,还没个着落,让他们忧心。
李姨谈起自己的孩子们,就开始叹气,眼睛里,也闪着泪花。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四个闺女,两个儿子都不让他们操心,大儿子招了工,在外地上班,小儿子留在老家,继承了家业。李叔是最早当包工头的,那时候工程好干,地皮也廉价。李叔干了几年,攒下一笔钱,就在城里修起了这栋楼房,后院还有一溜平房,一年光租金好几万,足够他们生活了。几个闺女,却都不让他们省心。大女儿离婚了,带着一个女孩单过。二女儿也三番五次闹离婚,最小的闺女快三十了,到处瞎折腾,没个正经工作,也不肯安安分分找个对象踏实过日子。
“你说,我们把几个丫头都带到城里,不就是想让她们离开农村,少受苦,有个工作,过好日子吗?咋就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