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古人以至今人对“青未了”的理解,却有不准确甚至错误之处。清吴见思《杜诗论文》:“行至于齐,初见岱色;及行至于鲁,岱色依然,故曰青未了。”拘执迂腐,几欲令人喷饭。清仇兆鳌说:“首联远望之色。”(《杜诗详注》)不知是否受仇氏之影响,今人解“青未了”时,或谓诗人立足泰山之根,写仰望所见之景象;或谓立足泰山之顶,写诗人眺望所见之风色。如果其时诗人立足山下,试想杜夫子身高几尺,山高几何,若非立地顶天,一石障目,即不见泰山矣,更如何可见岱宗越境连绵横亘千里之势!如果其时诗人立足山顶,南北眺望,根据本人亲登泰山的经验,也根本不可能见到“齐鲁青未了”。于是,又有人解释说,这两句“意谓泰山的青色在齐鲁广大区域内都能望见”(《唐诗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编选)。这些过于拘实的解释,都基于对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隔膜。其实,这里并非写由实际肉眼所见之景象,而是以心灵之眼笼罩万物、包举宇宙所发现的自然的奇妙之处。沈括在其《梦溪笔谈》中曾讥笑大画家李成采用透视立场“仰画飞檐”,因为在他看来,画家画山水,并非如常人立足于现实的某点上,机械照相般描摹真实所见,而是“以大观小,如人观假山耳”(卷一七《书画》)。沈括所揭示的,即是绘画艺术理论上的散点透视法,而散点透视法正是中国古典艺术区别于西方古典艺术的特点之一。杜甫所谓“乾坤万里眼”(《春日江村五首》之一),所谓“游目俯大江”(《阆州东楼筵奉送十一舅往青城》),刘勰所谓“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文心雕龙•物色》),宋僧道璨所谓“天地一东篱”(《潜上人求菊山》)等,说的就是这种艺术精神的种种外在表现。对这种艺术精神,已故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在其《美学散步》中有极为精彩的阐述,可以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