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谈创作

2018-07-21汪曾祺

  分配给我的任务是谈小说。没有系统,只是杂谈。

  杂谈也得大体有个范围,野马不能跑得太远。有个题目,是"思想·语言·结构"。

  小说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以为是思想。这不是理论书里所说是思想性、艺术性的思想。一般所说的思想性其实是政治性。思想是作者自己的思想,不是别人的思想,不是从哪本经典著作里引申出来的思想。是作家自己对生活的独特的感受,独特的思索和独特的感悟。思索是很重要的。我们接触到一个生活的片段,有所触动,这只是创作的最初的契因,对于这个生活片段的全部内涵,它的深层的意义还没有理解。感觉到的东西我们还不能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深地感觉它。我以为这是对的。理解不会一次完成,要经过反复多次的思索,一次比一次更深入地思索。一个作家和普通人的不同,无非是看得更深一点,想得更多一点。我有的小说重写了三四次。为什么要重写?因为我还没有挖掘到这个生活片段的更深、更广的意义。我写过一篇小说很短,大概也就是两千字吧,改写过三次。题目是《职业》,刘心武拿到稿子,说:"这样短的小说,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题目?"他看过之后,说:"是该用这么大的题目。"《职业》是个很大的题目。职业是对人的限制,对人的框定,意味着人的选择自由的失去,无限可能性的失去。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学龄儿童,如果上学,该是小学五六年级,但是他没有上学,他过早地从事了职业,卖两种淡而无味的食品:椒盐饼子、西洋糕。他挎一个腰圆形的木盒,一边走一边吆喝。他的吆唤是有腔有调的,谱出来是这样:

  椒盐饼子 西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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