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中国文论不大讲"结构",讲"章法"。桐城派认为章法最要紧的是断续和呼应。什么地方该切断,什么地方该延续;前后文怎样呼应。但是要看不出人为的痕迹。刘大槐说:"彼知有所谓断续,不知有无断续之断续;彼知有所谓呼应,不知有无呼应之呼应"。章太炎论汪中的骈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这样的结构,中国人谓之"化"。苏东坡说:"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答谢民师书》)文章写到这样,真是到了"随便"的境界。
小说的开头和结尾要写好。
古人云:"自古文章争一起"。孙犁同志曾说过:开关很重要,开头开好了,下面就可以头头是道。这是经验之谈。要写好第一段,第一段里的第一句。我写小说一般是"一遍稿",但是开头总要废掉两三张稿纸。开头以峭拔为好。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原来的第一句是:"滁之四周皆山",起得比较平。后来改成"环滁皆山也",就峭拔得多,领起了下边的气势。我写过一篇小说《徙》。这篇小说是写我的小学的国文老师的。他是小学校歌的歌词的作者,我从小学校歌写起。原来的开头是:
世界上曾经有过很多歌,都已经消失了。
我到海边转了转(这篇小说是在青岛对面的黄岛写的),回来换了一张稿纸,重新开头。
很多歌消失了。
这样不但比较峭拔,而且有更深的感慨。奉劝青年作家,不要轻易下笔,要"慎始"。其次,要"善终",写好结尾。
往往有这种情况,小说通篇写得不错,可是结尾平常,于是全功尽弃。结尾于"谋篇"时就要想好,至少大体想好。这样整个小说才有个走向,不至于写到哪里算哪里,成了没有脑线的一风筝。 有各式各样的结尾。
汤显祖评《董西厢》,说董很善于每一出的结尾。
汤显祖认为《董西厢》的结尾有两种,一种是"煞尾"。一种是"度尾","煞尾""如骏马收缰,寸步不移";"度尾""如画舫笙歌,从远处来,过近处,又向远处去"。汤显祖不愧是大才子,他的评论很形象,很有诗意。我觉得结尾虽有多种,但不外是"煞尾"和"度尾"。
我已经讲得不少,占用了大家很多时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