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西洋梦(6)

2018-07-20徐志摩

  六年之后,徐志摩重回康桥,漫步在康河岸边,看见康河两岸的各种景物仍似当年一样美好,皇家学院还是那样庄严幽静,康河的流水还是那样清澈温柔,岸边的金柳和河中的水草还是那样的充满着柔情,西天的彩霞倒影在水中还是那样迷人。可是,徐志摩由于政治和文学理想的失落,由于爱情的几度波折和跟陆小曼婚后的痛苦折磨,他的心灵已经伤痕累累。六年前的《康桥再会吧》里面没有哀伤,有的是自信、是对未来的憧憬,情感基调是昂扬豪迈的。而今天,面对着康河,他已经没有了普罗米修斯盗火救世的万丈豪情,心中充满了幻灭感,他苦苦追求的西洋梦在中国现实中遭遇了南橘北枳和水土不服,剩下的只是沉默、伤感,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欲说还休。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徐志摩,这个来自愚昧落后受尽列强侮辱的东方古国的学子满怀期冀,以一个朝圣者的身份,独自一人,蹑手蹑脚,谦恭卑微地闯入庄严巍峨的西方文明殿堂。他注定是一个过客,他对这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注定是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然而,这一来一去却是迥然不同的冰火两重天。那河畔的金柳、波光里的艳影、软泥上的青荇、榆荫下的一潭都是那么熟悉,都还那么美丽,都让已经被康桥赋予西方文化灵魂的徐志摩神往留恋。康桥呀,你是我灵魂的诞生地和灵魂的墓地,我的人和灵魂都本应该属于这里啊!我多么希望成为康河里的水草,成为康桥的云,永远皈依康桥。可惜,梁园虽好,却非久居之所。这里的一切并不属于他。康桥,再也不是安泰俄斯的大地,再也不是孙悟空取宝的东海龙宫,再也不能为徐志摩提供改变国家和个人命运的魔咒。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寻梦的日子已是明日黄花。梦境越是美轮美奂,醒来越是怅寥痛惋。梦已经醒了,康桥依旧,但已不在徐志摩的世界里,因而,他已无心放歌,凄婉的笙箫是别离人的哭泣。昨天,“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今天,“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康桥,不就是他徐志摩的天上人间么?只是往事如烟,这人间里从此再也没有他徐志摩了。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其实,康桥,一如往常,或宁静或热闹,或庄严或休闲,并没有特意为徐志摩沉默,只是孤独寂寞的徐志摩沉浸在内心苦闷哀愁中,什么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此后的徐志摩只把自由主义政治理想、浪漫主义文学理想和唯美主义的生活理想压在箱底,埋在心底,偶尔翻出来,摩挲、打量、感伤、垂泪。他冥冥之中预感到,未来等待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文学英才的多半将会是永无休止地、焚膏继晷地挣钱谋生,填补小曼欲望的无底洞,填补理想对现实的欠账。徐志摩向康桥道别,也是向他多年迷恋的那个西洋梦道别。他走了,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带着一个褪色的西洋梦凄婉决绝地走了。外表的波澜不惊、故作轻松,恰是内心汹涌澎湃、愁肠百结的写照。这种离愁别绪哪里还是什么淡淡的忧伤?这离别之恨是刻骨铭心的,是痛彻心扉的,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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