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三此”时间观(4)

2018-07-17朱自清

  “此地”通往“他地”

  钱钟书在《休谟的哲学》一文中说:“休谟只注意到时间的succession(连续),而没有注意到时间上最重要的两个现象――simultaneitv(相同点)与‘绵延’。”从朱自清对“刹那”与“永恒”时间关系的理解看,他已认识到时间的每个点都可以联系无穷的线。那么与时间不可分割的空间,当然也可以由空间上任何一点通往无穷的面。人的生存能否拥有无穷的时空,关键看能否在“绵延”的时空中找到并做实做好属于自己的“点”(“三此”)。在《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一文中,朱自清说,许多人想见识广大的世界,想具有世界眼光,从而扩大自己的人生,于是,他们计划去看“珠江的繁华”、“蒙古的风沙”、“南京六朝的烟水气”、“俄国列宁的墓”、“南美洲莽莽的大平原”、“北极的冰天雪地”等。热情地设计之后,遂不幸地想到自己的“穷措”,终于只能“过‘屠门而大嚼’而已”。在朱自清的叙述中,这类人的人生显然可悲。可悲之处不在钱,而在他们心灵的问题。他说:“精神一到,何事不成!”这些人在朱自清看来,太呆板缺乏灵性,他们不懂“足不出户,心尽会日行千里”的道理。谈到心的旅行,他向我们指点古今中外,“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保存宇宙内的思辨玄想之兴趣,……总是哲学事业的一部。”“……哲学的生活是幽静的,自由的。”“哲学的潜思就是逃脱的一种法门。”朱自清认为“神思”、“玄想”、“潜思”对我们扩大自己生存的世界作用非常大,这三方面的思维能力一旦融入我们的心灵,我们就可以从有限的一点旅行至无限的时空,不仅可以游遍地球,还可以“到火星去”,到“太阳系”以至“太阳系外”,到“和我们隔着三十万光年的星上去”。“心的旅行也不以存在的世界为限!”蛳‘上帝的乐园”、“神活的世界”,还有吴稚晖先生描述的“大同世界”皆可造访。朱自清认为,心灵中的“神思”、“玄想”、“潜思”可以让人找到飞翔的感觉,让人生从有限中超越出来获得自南,但自由不是胡思乱想,不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自由为了摆脱个体经验的局限进入无限时不能失去理性的约束,他告诫我们,在放飞心灵时不要忽视了“向导”,要带上它,依靠它。朱自清不愧是位理性的人,在海阔天空、古今中外的畅想中,他也没有丢失宝贵的理性,因为他深爱自由,“自由正是理性的本性”。朱自消所谓心的旅行的“向导”即书籍(他人的经验和思考)。他说自己爱喝茶,但“喝

  茶”和“读新书”比起来,“读新书”让他更高兴,“读新书有如幼时看西洋景,一页一页都有活鲜鲜的意思;又如到一个新地方,见一个新朋友”。除此,各种笔记、尺牍、日记、野史和逸事,在他看,也都是让人感到“可亲”、“招人人内”的东西,“在它们里”,可以“见着活泼泼真实的人”。“旧有的《世说新语》,新出的《欧美逸话》”,也使他获得满足感。心的旅行他尤其推崇《游记》,他说《游记》对那些“穷措”者,可以作为代替“旅行之一法”,这种办法,“从前的雅人叫做‘卧游’”。从《游记》里心游,“可以知道异域的风土人情:好一些还可以培养异域的情调”,他说自己读这类书时,为了舒服痛快,“常复仇似的读完”。

  总之,朱自清认为人有了心灵的追求,及“神思”、“玄想”、“潜思”的能力,凭借书籍的引导,他就可以从有限走向无限,做一个超越时空的自由人了。这就是朱自清“此地”的内涵所在。

  通过以上对朱自清“三此”时间观的分析论证,可以使我们认识到朱自清时间意识的自觉性。他强调要想使“此时此地此我”统一为通往无限的“刹那”,“此我”是关键点,只有“此我”积极主动地融入人类社会并追求崇高的人类精神生活,“此我”才可能化物理时空为生命时空,他的时空才具有了价值与意义。马克思认为:“人的自由发展就是个体的生命运动节律与物理运动节律、社会运动节律的和谐。”朱自清对“刹那”即“永恒”的思考和阐述与马克思关于人如何通往自由之境的理解和表达可谓殊途同归。用朱自清提出并倡导的“三此”时间观,对比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就会发现许多人生存的时空中,物的因素远远大于精神的因素,对名利的追求和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对精神生活的要求和在意程度。谈起牛顿,许多人钦佩他从苹果落地发现了“万有引力”的聪明,其不知在那个幸运的苹果落地之前“万有引力”早已深深地吸引着牛顿。许多香客倾一生之力在香火中跪求高人保佑,却不知通往永生之门的钥匙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孟建伟在《论科学文化》一文中说:“伽利略、笛卡尔、牛顿、爱因斯坦等之所以伟大,不只是他们在某一方面有所突破和贡献,而在他们是哲学家式的科学家。”在朱自清的时间话语中,牛顿等科学家生命的意义不仅表现在科学技术,也表现为他们对人类生活及其前景强烈的责任意识,正是这份敢于承担的责任意识,使他们得以超越自己生存的“此时”、“此地”,在人类社会历史的层面实现了人之为人的永恒的价值。与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等对比,现代人被眼前名利诱惑得已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这些由大胸怀大人格实现的“大人生”,对许多现代人来说已成为非常遥远奢侈而可笑的生活了。他们纯物化的生活不禁让人想到箫红在《生死场》一书中,对那些不幸的奴隶似生存着的人所作的深刻评价:他们在忙着生忙着死。一旦生即死,生就成了荒谬的否定自身的存在,这样的生与朱自清倡导的“刹那”的“生”何止天壤之别,所以我们要通过朱自清的“三此”时间观对现代人的物化生活做深刻的反思。

上一篇:朱自清缘何英年早逝下一篇:论朱自清散文的情理美人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