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变成怀念的散文

2018-11-13散文

  一

  十岁之前,在我心中有个神秘、伟大、让我敬重、崇拜、又怨恨的男人,他就是我的父亲。我不住地在心里怨恨他,同时又管不住自己去想念他。

  我的父亲前半生是非常优秀的。他一米八的个子,皮肤白皙,脸盘方正,不但长得英俊魁梧,而且才华横溢,是我们方圆几十里地的大才子,大孝子;也是我们镇上第一个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庄稼地,在城里安家的人,而且他有一个让人羡慕、望尘莫及的工作:县医院的外科主治大夫。

  只是,这些让子女们自豪的话,在我十岁之前,只会从我的姐姐和弟弟嘴里说出来,我从来不会主动对别人谈我的父亲,别人问起来也支吾搪塞,甚至“爸爸”那两个字也羞于出口,很少称呼他。

  我对父亲最大的怨恨,是他为我起了个世界上最难听的名字——吨吨。

  我父亲叫刘斌。他为我姐起名刘赟,自豪地对别人宣称为我姐起这个名字的含义是——文武双全,刘斌的宝贝。其实他不说有文化的人也会从字面上理解,一文一武加起来是他的名字,下面一个贝,不就成他的宝贝了吗?

  我弟弟的名字也很响亮——刘栋,刘家的栋梁。

  话说回来,在陌生人面前介绍我姐弟的名字时,没有人对我姐我弟的名字有疑问,都会笑着打招呼说:“好名字,赟赟,栋栋好!”而介绍我的名字时,大都会问一句:“吨吨?一个女孩子怎么起这么个古怪的名字?”也有不发问,愣一下和我打招呼的:“多多好!”

  瞧,这不问的还不如问一句的,直接听错,把父亲为我起名时的含义喊出来了,伤人自尊不?

  是的,我一直认为在父亲眼里,我是一个多余的、不该出生的人。

  对我的名字,我最早的记忆里,父亲不会去解释的,这不解释比解释更气人,他会对别人说:“啊,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来串门。”

  “亲戚家的孩子?长得好像你啊。”有时别人会跟上一句。

  “哈哈,外甥女。外甥随舅,正常。”父亲心虚地回答,接着赶紧转移话题。但有时也会例外,比如父亲喝了酒,他就会把实话说出来。

  “哈哈……”他大笑着,“吨吨这个名字吧,要从数学的角度去理解。一顿等于两千斤……来断我饭碗的人,我的第二个千金。”

  父亲说我来断他饭碗,是根据当时严峻的计划生育形式来讲的。以他的条件,是绝对不允许要二胎的,好在母亲农村户口,勉强可以通过。但为了圆爷爷奶奶的孙子梦,做个孝子,这勉强通过的二胎指标要留给弟弟。所以我那时是个“黑人”,父亲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我是他的孩子,否则他的工作会保不住。

  我的存在给父亲带来的尴尬也不是太多,因为我出生后就被送到了姥姥家,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只是偶然去那个有父母姐弟的地方去解一下母亲的思女之渴。

  血缘关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虽然我在心里恨父亲,但忍不住去想他,念他,渴望有一天能回到他身边,和姐弟一起享受父母的关爱,享受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凭良心说,父亲是个好家长,也不是不心疼我。那时除我外,家里还有四个人,四个人的吃穿住行,都指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我的爷爷和姥姥常年有病,父亲还要从这有限的收入里拿出一部分来,孝敬我的爷爷和姥姥。

  我的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因为弟妹众多没上过学,又因为在家带孩子没上过班,一直生活在家庭这个小圈子里。作为才貌双全的县级知名医师,父亲也曾被年轻漂亮的女性仰慕过,但这一点也不影响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人活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父母儿女是最亲近的人,你妈孝敬你的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娘,抚养你们姐弟,全部的青春都用在了为我解除后顾之忧上,我才能一心一意地干事业。不但我这辈子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你们也要永远尊重她。”这是父亲常常训诫我姐弟的话。

  我十岁那年,父亲托人求情为我补办了户口,又在城里为我找好学校,把我安排到城里上学。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让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他自己倒了一杯酒,让弟弟为母亲和姐姐倒了一杯饮料。

  我愣愣地坐在桌前,感觉自己是与这大家庭毫不相关的外人,想起几十里地外老家的姥爷姥姥心里酸楚难忍。

  父亲含着泪走到我面前,拿起饮料,亲自为我把眼前的杯子倒满。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父亲清了清嗓子,慢慢举起杯,“今天咱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我心里高兴。”说完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母亲忍不住了,站起来跑进洗手间。

  我没让泪水流下来,在姐姐和弟弟不知所措的目光里走到父亲面前,为他倒上酒,静静地问:“爸,你这是高兴吗?”

  父亲抓住我的手,用纸巾擦了擦脸,努力换上了一副笑容。“孩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在老家受苦了。我会慢慢补偿,今天晚上这顿饭,就是我和你妈专门为你举行的家庭团圆宴。”

  父亲的手温暖有力,一股强大的热流通过父亲温暖有力的大手流淌在我心间,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下子明白了人情世事。

  我并没把心里的激动表现出来。

  我挣脱了父亲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母亲也擦着眼回到了桌前。

  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抖,“现在我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刘赟的妹妹、李栋的姐姐、我的第二个千金,从现在开始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刘亚杰。亚,代表着排行第二;杰,代表着才智出众。手心手背都是肉,亚杰,现在我把我的心里话当面对你说出来,这十年来我用在你身上的心思,不但不比你的姐姐弟弟少,反而要多出好几倍。当然更多是内疚和牵挂。”

  我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但我流着泪笑着说:“我现在想说的是,我并不委屈,我觉得我比姐姐、弟弟更幸福,因为我比他们多了一个家,得到的爱更多。除了你们外,姥爷姥娘和舅舅舅妈也都把他们的爱给了我。”

  父亲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亚杰这句话说得好,是我的好女儿,也对得起我为你起的这个名字。因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感恩。将来你长大了可以不孝敬我和你妈,只要记得孝敬你的姥爷姥娘,舅舅舅妈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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