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这景色吗?”妇女指着铁牛,也指着它身后的滔滔江水。
“喜欢,妈妈,你能经常带我来玩吗?”
妇女手抚着女孩的披肩长发,像梳理着夜的万千思绪,递给女孩一块自家店里生产的蛋糕:“兰琪,明天妈妈就带着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更好玩的水,有沙滩,我们可以掏贝壳,可以戏水,垒沙堡,我们还带好多好多的东西,如饼干啦,玩具啦,等我们玩累了就吃。”
“到了那里,让爸爸教哥哥游泳,妈妈就教我,然后全家人打水仗,好吗?”
“爸爸和哥哥不去的,你哥哥身体并不好。”妇女的泪水如浪尖的水花,无声被夜所吞噬。
那一夜,女孩做梦都在笑,笑开了生活的辛与酸,苦和辣,像大海汹涌的浪潮,洁白晶莹,却逃不出勘蓝幽暗的底蕴,虽然有孕育万物的源泉,却逃不出本色的咸苦。人生似海,起伏澎湃,宁静如沙;人生如水中花,似假非假,似真非真;人生如梦,沉眠却又鲜活生动,醒来时却又一滩雾水。
依稀中,兰琪听到一位妇女的问话:“小姐,镭射金童玉女多少钱?”
“承惠八块钱。”兰琪的思绪一下子被打得支离破碎,随风飘散,仓促间却不失礼貌微笑着回答。
“百福全联呢?”女人指着百福图,那是一副丝绸布图上半部分以正楷写着一个大福字,
下半部分以横竖各十个不同版本构成百福书法集锦。
“一百三十八块。”兰琪微笑着解说:“这是一个好的数字,含有一生发财的含,是一个既蕴含吉利又具欣赏价值的春节喜联。”女人略思一下,摇摇头离开。
兰琪目送女人离去,看看阴霾的天空,也看看络绎不绝的人们,被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思绪像盖联的薄膜,随风波动,这次在陌生的城市摆地摊有点出乎意料。其实生活,每天总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就像顽皮的孩童,总喜欢搞些小动作,打发自己有时也戏弄他人。小兰琪便是被戏弄的一位。
那天,她跟妈妈在海边尽情玩乐,后来被寄放在一个亲戚她叫他三舅的家里,自此母女再也没有见上面。母亲便成为在她人生旅途某一道风景,留下褪色的回忆在时空偶人尔响起隐约的人情曲韵,拉不起,拂不去。三舅有几个儿女,都是学龄童少,有的上学去了,有的却游戏童年。三表姐便是其中的一位,年龄跟她最为接近,跟她也最为亲热。两人从朝霞到暮夕,一起挖猪菜,捡树枝,做游戏,一起睡觉,形影不离。三表姐教她游泳,她开始有点害怕。
三表姐说:“怕什么,海里可好玩哩,听说天上人间有的大海也有,有珍珠,有龙女,有传说,有包藏万物的胸怀,也有母亲般的慈祥,无论你对它撒娇,发小脾气,它也不会骂你打你屁股哩。”
兰琪先是犹豫,后来跟着下了水,学游泳,学掏贝,学捉鱼虾,摸可爱的小蛋石;三表姐像是良师也是益友,给了她无限的遐思也给了她生活的童趣。
有一次,三表姐说:“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可玩的,我先去远处探探路,然后接你一起去。”说完潜入无垠的大海,像一条美人鱼返回自己的故园,再也舍不得上岸。
那天,三舅家每个人都在悲泣,只有兰琪没有一滴眼泪,她始终相信表姐是去了龙宫,那个诱人的无忧无虑的可爱世界里,那里温情,美丽,好玩,神圣与神秘。所以她不哭,倒是有丁点替表姐高兴,在几天后的某一夜里,却莫名其妙的被泪水与悲伤打醒。没隔多久,她又乘着生活的列车,奔驰在人生的旅途。其实,三舅家、蛋糕店都只是在旅途的某一驿站,不是避风港,更不是家。
人在旅途,无论航行多远,景色多美,家才是它最大的动力,也是最为踏实的归宿。长街上,人们依然来来往往,却掩盖不住鸟儿在暮夕下山前归巢的示音。兰琪把披挂的春联逐幅卷起,装进包装盒,然后又整理起金童玉女,中国结等装饰品。夜,像浅滩的水色,越是靠里越是沉暗。华灯初上的时分,兰琪也都收拾妥当,登上了回家的巴士。
一进家门,郁菀正在客厅看电视。“来了多久?”兰琪随手把提包往藤椅一放,坐在郁菀身旁。
“没多久,今天生意好吗?”郁菀问道。
“差不多吧。”兰琪伸了个懒腰,地滩生意不算体力活,但也令人疲乏,挺费神的事儿。
兰琪的姐姐兰馨此时端来了饭菜,比一个手式:“晚餐开始啰。”
郁菀摇了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快点吃,天太冷了,饭菜很快就变凉了。”
饭间,兰琪调侃:“本来是我姐姐想做的生意,没想到她没做成,却让我来扛。”
“体验一下生活不是很好吗?”兰馨笑着反驳。
“好是好,你看,这皮肤被风一吹,干干皱皱的一下子像老了许多似的,嘴唇也干得难受。”
“搞一点护肤霜,再带点唇膏,随时可以涂口防风裂。”郁菀补充说:“要注意用纸擦周遭油脂,不然就有失雅观了。”
“你以为是上舞台呀?这样会让人笑死,再说,这也令人尴尬。”兰琪说。
“要不要我帮忙?”兰馨问。
“那倒不用。”兰琪转了话题:“今天有一位和尚要买对联,但是我这边没有适合他的。”
“有没有告诉他可以帮他写?”
“说是说了,他嫌太麻烦,”兰琪问:“如若真要写,又该怎么落笔?”
郁菀略思一会,道:“四大皆空心一佛,普渡众生入襟怀,橫联是:佛光普照,这样行不行?”
兰琪无可厚非;反正都过去了,我相信他也不会再来。
话间,兰馨已收拾好残羹剩饭出去。
兰琪说:“你最近还写吗?”
“写是写了,但是有点力不从心,你呢?”郁菀反问。
“也没什么。”兰琪沉默片刻,道:“也许我对现代诗还不了解,总觉得意境不够,少了含蓄,少了给人遐想的空间,就拿你的诗来说吧,字里行间太过于表露,我曾经看过某位诗人的诗,其中一句‘你的背影是帆,我的目光是河流’写得多好,但可惜的是,这样的佳作现在已经很少能看得到,就那原作者来说吧,他能有多少像这样的作品?” 郁菀手托着腮,看着兰琪继续说下去:“有一句古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它的意境多好,是天地人完美融合的绝唱,可以令你的想象任意发挥,只要你能想到什么,它便给你什么,能歌,能图,能吟,既可以轻快也可以披愁,可以静谧也可以流畅。”
顿了顿,兰琪犹思道:“或许接触太多古诗的缘故,对现代诗或多或少有一些莫名的抵触吧?其实,某一个时代都有它的产物,现代诗便是快节奏生活的应儿,只要你肯接纳它,我相信你会发现它的很多闪光点与迷人之处;它和古诗只是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
郁菀接着说:“快节奏的生活造就了现代人直率,讲效率的生活方式,不可能为着某一首诗而挖空心思思考,凭感觉,好就是好,背就是背,当然品味小酌不会,但要熬药般细火煎煮,这可不适合社会的运转方程,当然,怀古幽思的人依然大有人在,但在比例中只占绝小部分。”
兰琪有点无奈:“这也是我担忧的原因。”
“其实,个人有个人的爱好,有的只是消磨时间,有的却是寻找情感的依托,只要适合自己的,有什么不可以?”
郁菀继续道:“你的文章写得很好,但是好像过于宁静,缺了一丝活的气息,这或许是受了太多古诗熏陶的缘故,不妨尝试看一些现代的,较有活力的作品,比如小说,诗集,散文等等。”
兰琪说:“有时觉得人就像一块海绵,知识如水,海绵吸收终有个限度,水却无穷无尽。我觉得海绵倒像一个转运站,只要愿意,来这边吸收,到那边释放,要想放得多,就得吸得多。”
郁菀补充道:“放不等于放弃,遗忘,而是消化,理解或者运用。换句话说,如果想丰富自己或有所创造,就必须吸收更多的营养。”
“如果有空,麻烦你把整理过的手稿与前段时间我看到的那本诗集带来,行吗?”兰琪问。
郁菀点点头,从身旁拿起一卷纸,道:“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兰琪摊开纸,纸上是一首诗《不黄的梦》
用笔尖
耕作自己那份园地
亮了心中那底层的沉暗
用不变的劳作
承沐永恒的太阳
只要有逸想
总能开垦垄砺的荒
蔓草再延
会有伸不到的角落
好花难养
也有绽放四季的芬芳
用笔尖
沸腾心中深沉的凉
漂流的瓶子
也有到达彼岸不黄的梦
兰琪看着看着,脑海渐渐模糊,在某个沉暗的夜里,朝阳冲破天际,露出了孩子般清纯的脸蛋,早起的农民举着锄头进行着千年不变的轮回,开垦着一毛不长的地球某块肤地。是沙漠?是荒砺?在汗水的背后,一朵娇艳的花儿灿烂的笑容回报着激情的劳作,没有树木与小草的根基,像凭空而长的不着边际的幻觉冒出大自然绝妙的一笔,流光溢彩。希望,铺天盖地的扑来,如汹涌澎湃的海浪,有用不尽的力量冲击,拧搏,以排山倒海的姿势展现最为不羁的野性,呼啸狂吼。有一只漂流的瓶子,在水中浮沉,前进,有时被强拧转了方向,向左或右,向前或后,摇摇荡荡,作着到达彼岸的梦想,在海的中央偶尔弹出最为脆亮的一曲。
天,多么浑浊;海,那样迷茫,交织成了一个模糊的意识,像山间浓雾,似浩瀚止水,成片成分子,成了疲惫的黄叶,乘着风的翅膀,像迷途羔羊回到母亲的身旁,又似迷航的船只回到久别的港湾。踏实,如蒲公英的种子着地定音,在春天的怀抱中,在和熙的东风里安详而眠,做一个翡翠的梦幻,吐一缕纷飞的逸想。
在郁菀的身旁,在夜的藤椅之上。兰琪,卸下一天疲惫的包袱,脑海也如一只漂流的瓶子,在波浪的拍打声中,在颠沛的旅途上,寻找她的彼岸,那盏指引迷途的航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