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石器散文(3)

2019-10-22散文

  碾场的坝子,有用石板人工铺成的,一般在农家院子。也有因陋就简,以天然生成的大石板为碾场,在村外,但不大平整。我们湾里有三个碾场,两个在人家的院子里,另一个,就是野外的天然石板,不仅凹凸不平,还往一边倾斜。在这地方碾场,牛费力,赶牛的也费劲。下坡时,如果稍有不慎,走偏了方向,石磙会就势滚到场外。我记得,一天深夜,赶牛的有些困倦,眯着眼睛走,石磙在斜坡的凹处一歪,脱框而去,滚下场外的竹林,第二天,五六个男人花了半天时间才抬上来。

  还有一种石磙,很大,重可千斤,修堤筑坝时用。我们村位于山梁上,山下有条小河沟,有一年,外乡人来拦河修水库,打了几个大石磙,筑坝时,在石磙的木架上拴上两条很长的粗绳,上百个男女分列两队,一队拉一条绳,随着号子声,一齐用力,迈碎步退着快走,石磙就滚滚而来。来回拉,土坝就压实了。拉这种石磙,很危险,因为人多,一个挨一个,后退不及,会被石磙所伤。

  石夯,也是筑土用的,顺带说一说。一般为四方形,顶部凿一洞,横穿一木棒,人列两边,抬棒起夯,用力筑下,连续不断,土即夯实。这种工具,农家少有,一般是修房建屋时,要筑地基,才临时打一个。用过也就弃置一边,多年不动。邻近有人要用,招呼一声,抬走就是。

  六、水缸

  水缸:盛水的器具,以石制成。

  最常用的石器,算是水缸了。家家都有一口,放在厨房靠近灶台的地方。每天清晨,井水挑回来,就倒进石缸里——通常要挑四五担,缸里差不多要盛满了,清清亮亮的,荡起一些涟漪。做饭时,淘米,洗菜,需要用水,顺手从缸里舀,很方便。

  大人告诫说,不宜喝生水。这大致是不错的。可我们小孩子,在外面玩得一头汗回来,跑到缸前,舀一瓢水,不看前后,咕嘟咕嘟往肚里灌,灌饱了,嘴一抹,又出去玩。好像没有喝坏肚子的。那时的水真好,干净。

  水缸旁边放着一张门板那样大的案板,擀面啊,切菜啊,厨房里的大小事情,都摊在案板上做。而案板上的活,总离不开刀。久而久之,刀钝了,切菜不利索,操刀的主妇就拿到缸沿上磨一磨。实际上,也不叫磨,是“拖”——把刀刃放到缸沿上,这边拖几下,翻过来,又拖几下,刃就锋利了。盛水之外,还兼磨刀,这是水缸的别一用处。

  我们家的石缸,不知传了多少代人,很有些古旧了,里外石壁都光溜溜的,外壁的凹处还生出一些细密的青苔。父亲说,也许是他爷爷的父亲那一辈传下来的。石头经得住岁月的风雨,比人的寿命长很多。

  有一年夏天,连月不雨,湾里几口井都枯了,我们只得去七八里外的半山坡挑水吃。那里有一口脸盆大的小井,一天能出十几担水。全湾十五六户人,平均下来,一家一天只能挑走一担。家家的水缸都空起来了。也许是没有水的滋润,也许是太过古老,这年,我家的石缸壁上起了一道细长的裂缝。父亲找来水泥,里外抹了抹,石缸上就留下一条醒目的疤痕。过了两年,裂缝长了些,补了也不行,总有些渗水。父亲就请来石匠,要重新打造一口水缸。

  父亲把石匠带到后坡,那里有一座比房子还大的石山。石匠用錾子打下一块石片,说石质不错。接下来,石匠和他的徒弟,轮流挥起大锤,喊着号子,花了三四天时间,从那大石上切下四四方方一块。父亲找来七八个壮劳力,把它拉到一块平地上,石匠就开始打造水缸了。先在当中掏一个大洞,再把四周大致清理一下,石缸的毛坯出来了,父亲又找劳力,带上木杠、麻绳,将它一步一步从山上往回拉。这东西重八九百斤,沿路的野草和灌木都给压倒了。

  拉回我家院坝,石匠这才细细打磨,凿角,修边,磨光,叮叮当当敲了好几天,水缸终于造成。

  粗陋无形的石头,就这样成了精巧的器物。一块在野外废弃千年的石头,从此来到我们家,跟我们朝夕相处。

  那旧的水缸,我们将它移到院坝边的柳树下,闲着。过了两年,父亲把屋后一个小水塘清理出来,打成一口井,用一根长长的胶皮管,将井水引进屋来。厨房的新缸接满了,又引到院坝的旧缸里——我们在它旁边搭个台子,上面搁块石板,平时洗衣洗菜。夏天在这里打水洗脚,也方便得很。那股水不大,筷子头一样细,从早到晚不停地流着。我们从此不用挑水了,却不缺水,还常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每天夜里,我们卧在床上,枕着水声,一觉睡到天亮。

  院坝的旧缸装满水,溢出来,地下一大片总是湿的,春夏时节,长出碧绿的草,还有各色小的野花。这院坝里,有柳树、杨树,还种着些芍药,加上这些小草小花,红红绿绿一大片。我们家的院坝,就有好看的风景了。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早已来到城里,两口水缸都废弃在老屋旁边的荒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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